从此以后

王 晔

曾经，在“里之前学生公寓”里，我看过电视里播放的《从此以后》——一部由夏目漱石同名小说改编的日本电影，一个在现代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发表时引起很多人共鸣的故事：

富家子长井代助看出友人平冈常次郎对三千代的倾慕。出于磊落之心，他埋下自己的心意，成全友人的姻缘。数年后，三人再会，代助尚无定职，靠父兄接济;做了丈夫的常次郎被生活压迫成颓废之人;三千代为家事所累，贫穷而病弱。代助的家人张罗着他和千金小姐的联姻，代助再也不想回避自己的真心。

暮色里的瓢泼大雨。冲破间隔的岁月和雨幕，女人手捧着一束百合花单独赴约，这似乎透出她的期待。代助对三千代倾诉衷肠。三千代泪如雨下，眼里都是疑问:为何当年不说？临走，她丢下一句话:对最坏的结果已做好心理准备。

明治的年代、婉约的措辞、雅致的服饰和色彩——都是这部电影里让我难以抗拒的元素。少妇模样的三千代丰满又带着疲惫，比少女时代的纯美添了一层性感。两名男子散步于她的左右，绿叶一般，两片叶子却晃眼。一个言语不多，颀长，俊美，几乎还是青年；一个，多了中年的况味，却有未曾褪去的倜傥。

从此以后，三四年过去。有一天，我从大阪去京都，坐京阪电车。本来，那并不是去京都的唯一选择，我更经常走的其实是另一条铁路线叫“阪急”。日本的所谓“电车”也有竞争，竞争就有广告。

我立在站台上。一列车驶离了。陡然多出一片空来。露出两条铁轨那一侧的墙，墙上的一面巨幅照片:满开的樱花。

在这樱花季里，樱花图片可以说触目皆是，大同小异，年年如此。常见的满开的樱花图和深秋枫叶图一样，里头多半有一位和服少女。

这幅照片里也有一个人，一个中年男人。微微侧着身子，在明媚的风景里，他似乎欢喜着，眼神又略有保留，若有所思。图片配有文字，在我的记忆里，叙说的是这么一句话：那一年，和那个人，是一起去过的呀。

应该说，这是一幅成功的广告。因为事隔十多年，它还成功地留在我心上。

我看到这幅广告后的瞬间里，时空不再是京桥站台。所有的噪声潮水般隐退。如果可能，我愿意做那个人，我怕是已经做了那个人，那个跟随他去过某处的人，那个在如此艳阳天里，满开的花下，被他想起的那个人——那一年，和那个人，是一起去过的呀。

一条似有似无的铁轨，在春色中延伸。

那个男人，有着那样的一张脸，我在《从此以后》那部电影里见过。

高樱善信是我的同门师弟。有一回，他问起我喜欢的男士类型，我一下子想起这幅广告。高樱是京都府人，又时常走在京阪道上，对这条广告熟，立刻哦了一声:“原来你喜欢那样的，趣味还真是很涩啊。”“涩”这个字，在日文里颇可咀嚼。可拿来说柿子和浓茶的口味，也可以说一种摒弃表面的浮华，沉着而深厚的滋味。

从此以后，再五年。在我模糊了的记忆里，我以为，自己喜欢的那幅广告上的男子演绎了电影中的男主角、富家子代助。从网上获得的演职员表看，才发现其实是另一个，是那个丈夫的模样。当年没注意演员姓名，记住的更像他演绎的氛围。终于明白，他叫小林薰，京都府京都市人。

又五年，小林熏在中国为人乐道，因为他成了电视剧《深夜食堂》的男主人。他用深夜的料理，抚慰了电视里、电视外的许多不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