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30日 星期六
一枝黄花 斑斓老枝(水彩画) 俭静 2020年的贵州缘 我记牢侬的 毛老鼠
第19版:夜光杯 2020-12-29

毛老鼠

白忠德

我们那里把松鼠叫毛老鼠,生着老鼠的嘴脸,比老鼠个头大,尾巴都很长,却不是光溜溜的,披着茸茸长发,蓬蓬松松着,能搭到头上来,是把天然的大扇子。

一年级第二学期一天早晨,我和一个伙伴上学晚了,索性旷了课,从龙王庙那边的大壕爬到五块石梁上。那里是一排排的梯田,种着麦子,都出穗了,绿莹莹的,我们仿佛听到了麦子拔节灌浆的声音。毛老鼠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麦地里欢势着,从这块梯田窜到那一块,从这个土坎钻到那个石洞。我们来了兴致,打算抓一只。看着一只隐入石坎,我俩开始用手掏挖。石坎的土很松,很快掏进一尺多深,都看到尾巴尖的黑褐色毛了。哪知它调转脑袋,一下子冲出来,我俩谁也没防备,从手边逃走了。

跑走了毛老鼠,当时很遗憾了一阵,后来便庆幸没有逮住是大好事,免去了它的灾难。我没在这次栽下愧疚,却把它留给了下一场。大哥安闸板捕毛老鼠卖钱,我看着一只吃了诱饵被压在了石板下,很急迫地掀起石板,抓住尾巴提起来。它竟然还活着,弯转身子,张开嘴,尖刺样的牙齿扎入我的手指头,留下几个米粒样的伤眼,鲜血直流。疼痛极了,我把它重新压在石板下面。

这事过去了好多年,却一直忘不掉,总觉得是我欠下毛老鼠一条命,便对它格外留心起来。

毛老鼠不愿意夜里偷偷摸摸,这不符合它的个性,它们选择大白天走动,觅食玩耍谈对象。也不像寒号鸟,过一天是一天,它是有长远谋划的。秋天的时候,食物最富饶,想吃啥有啥,栗子、橡子、核桃、猕猴桃熟了,营养很丰富。像黑熊一样,毛老鼠狠着劲吃,拼着命咥,把自己养得胖胖的,还在枝头大笑:“喳—喳—喳—”仿佛在嘲笑熊瞎子:“你填饱了肚皮,就知道冬天睡懒觉,那么漂亮的雪花都不晓得欣赏,太没情调了!”

毛老鼠不冬眠,它敢这么说,自有它的绝门招数。仓里有粮,心里不慌嘛。它是战略专家,深知储备食粮的要紧。这得有库房,有的把仓库与卧室放在一起,有的很讲究,单独挖个地洞存放物资。无论勤懒,总得有个家嘛。它们在树枝上搭窝,在树洞、石洞、墙眼做巢,懒散的便利用乌鸦、喜鹊废弃的家。忙活完肚皮,再从从容容地往家里托运粮草,或图省事就在地上掘个洞存放,然后扒拉些泥土树叶挡住家门洞口,防止小偷入室。山林里小偷多得很,都想不劳而获。为安全起见,它会把食粮藏在好几个地方。埋藏点多了,难免就有找不到或忘记的时候,这些被遗忘的粮食有些来年会发芽,可以说,毛老鼠也是植绿能手。地下潮湿,食粮容易发霉,就搬到树上晾晒。寒风刮起来,大雪飘起来,它们待在暖烘烘的洞里,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小日子过得舒展极了。

这年秋天,我在老家对面的板栗树林,见到一只采摘栗子的毛老鼠。栗子都被一层尖利的刺球包着,树枝晃动,毛老鼠很难用前爪固定住,就选那些快炸裂的毛球,从根部咬断,毛球啪啦掉下来。它也从树上跃下,像猴子那样,用前爪趴开毛刺,用嘴叼出栗子。再蹦跳上树,坐在一棵大枝丫上,晒着“日光浴”,前肢将栗子抱着,送入嘴巴,牙床上下左右移动,“咯嘣、咯嘣”嚼着,快活得很。它懂得自己弱小,知道黄鼠狼、野猫子、黄喉貂都睁大眼睛,随时会冲过来,要了自己的小命。它们嘴巴忙着,耳朵一点也不放松,竖着耳朵侦听,眼睛更闲不住,小眼珠骨碌碌转着,扫视着周遭。

等它填饱了肚子,便在地上、树上撒欢,攀爬跳跃,用后肢撑着身子,尾巴伸直,“嗖”地一声,从这棵桦树跃到几米外的那棵橡树上,炫耀似的“叽—叽—叽—”大叫,生怕山林居民们不知道它的跳远本领。最后竟然玩起倒挂金钩,用爪子和尾巴卷住橡树枝,悬挂起来,又是得意地大笑。

前不久,我到一个旅游景点,看见一只被囚禁在笼子的毛老鼠。笼子四方体,比它站起来高一点。它在里面跳着蹦着叫着,一刻也没停歇。想来是刚被捕来的,还没适应牢笼生活。我站在笼前,凝视着它好久,心想它的快乐是在山林,不是在这儿啊。

行文的此刻,也不知这只毛老鼠后来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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