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往事

马佩红

早上家里煮了一只草鸡蛋作为辅食，拿着这只滚热的鸡蛋，45年前的往事突然浮现在眼前。

记得是清明节前夕，母亲在劳累了一天后，晚上就地取材做了几只青团，馅料是豆沙和糖精。第二天一早让我送给位于松隐的外婆家。我家在金山大桥附近，离外婆家大约七八里地远，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要靠自己的双腿完成一个来回，劳累是肯定的，我小小的心里其实是一百个不愿意。况且一路上还有调皮的小朋友会拦住我的去路，这也是我恐惧的事，他们比我大几岁，又是男孩子。但是母亲的命令不敢违抗，捧着一只装满青团的洋盆饭碗就这样出发了。

一路上只看到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夹着泥土芳香，蜜蜂也在我面前飞舞，路边的蚕豆苗在绿叶的陪衬下也早已吐露出紫黑色的花朵。我的心情好了很多，一边走一边哼唱着歌。站住！只看到桥上突然出现了三个大孩子，手里拿着柳树枝。我左躲右闪，以一对三，怎么能过得了这座小木桥？正在无可奈何之时，路过的大爷对这三个男孩子一声怒吼，我就这样过了这个担惊受怕的鬼门关。我加快了脚步，总算到了外婆家。

外婆70多岁了，由于长期营养不良，看上去更加苍老，特别矮小，脸上爬满了皱纹，眼睛深深凹进眼眶，眼珠和脸色都是黄黄的，满头的白发枯燥没有光泽，仿佛老树根一样的双手拿着一根竹子支撑早已前倾的身体。看到我，她非常高兴，张着早已满口无牙的嘴，笑得非常甜蜜，本来没有亮光的双眼立刻露出了慈祥的眼神。她说，这么远的路过来，累得很，先坐下，喝口水，休息一下，然后拄着拐杖一摇一晃地出门了。

外婆再进门的时候，颤颤抖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只鸡蛋，说是隔壁邻居家借的。自己的鸡还小，家里没有鸡蛋，借了今后还。外婆想让我路上饿的时候吃。外婆家什么吃的都没有了，什么也舍不得吃，但想办法还是让我这个外孙女吃点什么。

我拿着这只煮熟的还有温度的鸡蛋，心里的高兴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急急忙忙地挥挥小手与外婆告别，只见外婆双手支撑着拐杖、弓着背、抬着头，远远地凝视着我。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外婆在想什么，是想念我的母亲？是为我一路上的担忧？还是对我小小年纪来回十几里地的心疼？

我一路走一路想等走到打谷场就开始吃鸡蛋，有了个小目标，劳累也感觉不到；但等走到打谷场，我双手来回抚摸着还有温度的鸡蛋，摸啊摸、想啊想，心想，吃掉就没有了，还是不要吃了吧，就等走到小木桥再吃鸡蛋吧。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抚摸，但就是舍不得吃。

家里人已经在吃午饭了，我大汗淋漓地拿着已经没有温度的鸡蛋骄傲又很高兴地说：“你们看！阿奶给了我一只熟鸡蛋。”仿佛是在宣布一个重要的胜利结果。但母亲说正好中午没有啥菜，拿过来，剥了鸡蛋蘸酱油大家一起吃。虽然一万个不高兴，但无可奈何，一下子感到异常疲劳，无力地瘫坐在凳子上。

最后，我只吃到了一只鸡蛋中的一小块，但那肯定是世上最好吃的鸡蛋了。

外婆早已离开了我，外婆给我的爱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遗忘，反而越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