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马之夏

默音

前年9月在意大利与周边国家玩了一圈，第一站是克雷马。长途飞机抵米兰，先到火车站，吃个早午饭随即上车。在两次大战间建成的米兰中央车站被巨大的采光拱顶笼罩，镶嵌罗马鹰纹的马赛克地面、墙面雕塑与时尚品牌的广告画并列，有种奇异的新旧交织感，并不突兀。

克雷马这几年成了旅游热门地点，全靠《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带动。电影的主题是爱情，也将一幅幅悠闲静美的小镇生活图景留在观众的记忆。从克雷马站进城有一小段路，我们拖着行李箱，一路遇见骑自行车的年轻人，恍如置身电影的世界。城区的主路以石板铺就，侧巷是鹅卵石地面，让我想起上海雁荡路也是这模样，老话叫作“弹硌路”。时值意大利夏天的漫长午休，街上行人寥寥，悄无声息。

从网上订的民宿离大教堂很近，大教堂对面，也就是电影里两名主角喝咖啡的位置设了围栏，坐那儿拍照需要付费。年轻的女房东英文娴熟，热心推荐了她喜欢的餐馆，又列举一道特色菜，一道甜品，说，你们一定要试试！

出门去看教堂和博物馆，路遇冰淇淋店，买了意式冰淇淋。后来在整个意大利，再也没吃过这么浓郁美味的开心果冰淇淋，更不用说后来在克罗地亚遇见的，说是开心果，实际是苦杏仁，染成可疑的薄荷绿，让人吃一口便开始怀疑人生。喝过咖啡，又在一间店买了bertolina，房东力荐的甜点。质地像麦芬，切面的黄色间杂紫色，原来面糊里加了大量的新鲜葡萄，经过烘烤的葡萄在口腔里爆出果汁的那一刻，我想，下次还要来克雷马。这点心据说只在九、十月出品。

看过主教堂，又去一处位于近郊、不同建筑风格的教堂。正值弥撒，我没进去，在门口等朋友。走出大门的老太太们立即扎堆聊了起来，明明是老熟人，却仿佛他乡逢故知。晚上在城郊的餐馆吃饭，旁边几桌也是边吃边聊，热火朝天。餐馆领班不会英语，我刚学了几句意大利语，翻出《意汉会话手册》，确认后对他说，要一份牛排，全熟的（我怕欧洲的七分熟只有五分）。领班愕然反问，全熟？我有把握地说，Si（是）。

等牛排上来，我滞后地理解了他的讶异。此地不是通常的厚切牛排，只有五毫米厚的全熟牛排，用个不好听的比喻，像被雷劈过。我内心的云南人冒出来，自我安慰道，就当是牛干巴。

房东说“好吃极了”的Tortelli是一种奶酪饺子。而且，居然是甜的。准确地说，馅是甜的，酱汁是咸的。朋友吃一口就崩溃了，我淡定地吃完——毕竟云南有火腿月饼这种著名的甜咸食物。

散步回城，离教堂前的广场还有一截，远远地感觉到一种热。人声和人的体温造成的热，在温度降下来的9月夜晚更显分明。广场上的餐饮区坐满了人，简直像全城的人从各个角落冒出来，聚集在这里。人们在吃在喝或在喝饭后咖啡，同时聊天。女孩们穿着背心热裤，胳膊和腿在照明灯下闪着光。这一刻，克雷马俨然是个永远青春、永远活在夏日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