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和“掌门”

吴翼民

有道是做女婿难，殊不知做上门女婿更难。

三十余年前，解决了夫妻分居，我却做了上门女婿。虽不是入赘，却也有“寄人篱下”之感，所以当我赴任时，亲朋好友都殷切关照，母亲也再三嘱咐，不外乎做上门女婿要少开口多动手、嘴要甜手要松之类，我铭记在心，开始了实践。说实话，我是心怀忐忑赴任的，盖因在与妻恋爱时受到过岳母的阻力，我谑称之为“哥莎曼皇后”的干预。其实这也合常情，那时我在县剧团跑跑龙套、兼当会计，偶尔上个主角，而岳父母一个是市级剧团的团长，一个是主要演员，还分别是市和区的人民代表。其实二老自己吃了一辈子“开口饭”，反是对文艺界有着本能的排斥，说是再不愿小辈也掮着“百叶包”（铺盖）过码头，（巡回演出）那时虽然我做上门女婿时已经有了学历、而且当上了创作干部。

初赴任，住在岳家的小阁楼上，与岳父母同屋而同镬，这是含糊不得的，我必须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我得主动揽下许多家务——从前从不抄篮买菜，我得风风火火直趋菜场，学会了与菜贩讨价还价，学会了合理调配一天的菜肴；我得大清早率先在大杂院向阳处架起晾衣竹竿，在公用自来水龙头占下个大木盆，与妻搭配着“哗哗”洗涤被单；我不可思议学会了杀鸡宰鹅，尽管初时弄得个被杀的鸡鹅耷着脑袋满院狂窜、鲜血飞溅、极是狼狈，但我毕竟显示了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更有意思的是我的烹调技艺突飞猛进，本来我略能烹调得些老家的苏州菜，好了，做了上门女婿，我学得了烹调上海菜（岳父母是上海人），还有取大杂院各家之长的特色菜。

其实，岳父母心地善良、待人宽厚，见我勤勉，反是主动揽干家务，对我这个上门女婿褒奖呵护有加，他们更关心着我的前途，想方设法为我的写作提供便利，夏点蚊香、冬递热茶，向我提供素材，帮我构思作品，有时我与岳母深谈剧本创作，谈到得意时，彼此会忘情开怀大笑，我每有作品发表，二老会一同与我分享收获的喜悦，他们也每每会在同事朋友面前夸耀我这个上门女婿是如何的才貌双全……

时日不长，我就感觉到做上门女婿并不如想象的那样蔫头蔫脑，而是充满了幸福，譬如在餐桌上，岳父母总是让我上座，有好吃的也总是先想到了我。一旦我生病落痛，岳父母总是嘘寒问暖，比如有一阵子我牙有不适，岳母就陪着我到熟悉的医院和医生诊治补牙。看到老人家伴我踽踽而行，我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我于是想到了故乡苏州的一句老话，叫做“观音山轿子——人待（抬）人”，意即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应该建立在彼此关爱的基础上的，不想付出，只想得到是行不通的，你下不得厨房，你也甭想上得厅堂。懂得了这个道理，做上门女婿有何难哉？懂得了这个道理，每个家庭都能和和美美、长相厮守。再推而广之，由家事而国事而天下事，不都是这个道理么？

而今，岳父母皆去世多年，我也临了古稀之年，由上门女婿升格为掌门女婿，负担起了撑持家庭、培育后代的职责，当然自己也早有了女婿啦，虽然掌门了，却仍谨谨然执守上门女婿之礼而不敢懈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