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孙女

魏鸣放

“铲刀。竹篮。冬阳。麦地。”

那一年，那一片天地间，仅有两人。像是有一个摄像镜头，在高高的天上。

“田埂边两个长长的影子，一个瘦，一个胖。”奶奶瘦，孙女胖。孙女，渐渐地胖，胖成了一个大大的成人。奶奶，渐渐地瘦，瘦成了一个小小的老人。

“一个蹦蹦跳跳。一个摇摇晃晃。”每一个人童年的路，都是这样走来。每一个老奶奶的路，都是这样走去。

在田头，奶奶“枯枝般老手翻飞”；在街上，孙女“鸟雀般歌声飘荡”。

奶奶的劳作，换来了“满篮子荠菜鲜绿”。鲜绿，绿到了极致，就是一种叫做祖母绿的宝石。这一些绿宝石，换来了孙女心仪已久的课外书，朝思暮想的白色护士鞋，梦寐以求的碎花小蓝裙……今天，有人会说，这样的东西，太小，太小。然而，更多的人会说，在人之初年，这样的东西，太大，太大，大过了天地和宇宙。

一个“模糊的竹笸箩”。为何模糊？年代久远。然而，里面的一切，日渐清晰：“报纸片扎成三角包的五香葵瓜子儿，一罐红红绿绿芋头丝或藕丁腌制的辣椒米渣，一袋花花绿绿的什锦饼干、糖。”

就这一些？就这一切。

让我们，跟随祖孙两人，回到电影露天广场，看一边“空旷高墙上挂起的白色幕布。没有招徕，只在落座的人群里穿梭。迅速、默契地交易。”祖孙两人，“老的在前，小的随后。”不看电影。那年头，看电影对于农家的孩子，太过奢侈。那年头，还有那么多，那儿多，看得见摸得着的“美物”，胜过一逝而过的电影画面。

电影终将散场。赚来的纸币硬币，还可以换成“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油豆豉面”。长长的桌上，一边是奶奶，一边是孙女。奶奶不吃，看孙女吃。

“我风卷残云，意犹未尽；你满目慈爱，皱纹如菊。”

岁月还在走着。胖的，大了。瘦的，小了。奶奶，“你总站在那里，拄着拐杖。翘首，看孙女回来的方向。”奶奶拄着拐杖，依着柴门，开始了等候的日子。奶奶的拐杖，成了孙女眼中擎天的立柱。

终于，有一天，时光开始倒走。农家孙女初长成。“奶粉、红糖、面包、方便面、火腿肠……”，这是孙女的回报，回报奶奶的亲情。这是奶奶的满足，也是普天下老人的幸福。

奶奶，奶奶，让我，陪你走向永远。

为什么有一种祖孙之情，经常胜过了我们与父母之间？

祖孙两代，是过去，也是未来。一个将行，一个刚到，这是两种生命的交点，交集在人生的童年。因为隔代，奶奶注定要比我们的父母走得更早。因为童年，有一种祖孙亲情，正因短暂而永远久长。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我们，在一天天长大。老人，在一个个走过。直到有一天，直到我们自己成为老人。

常想，再去一次乡下，坐在自己奶奶的坟边上。不思不语不响，让自己闭上眼睛，只为再见“那双枯枝般的、温暖如初的手，牵着我，走过田埂，逡巡在麦田和菜地，穿梭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们，会不会将天上的鸟鸣，幻听成一种永久的梵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