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覆炒菜

池 莉

年前，上海梨视频约我拍一个武汉的过年。梨视频很会说服人：“老师我们只是想请您朗读一下您的《武汉的过年》再简单聊聊，在疫情尚未结束的情况下，我们这个短视频或许可以让更多人感受过年的快乐。”好吧这个道理我服。恰好那几天，武汉洪山菜薹公司的冯总，找到了我。冯总我并不认识，只因《假如你没有吃过菜薹》这篇散文，在本版发表后，又经过了N个十万加转载，兜兜转转，最近转到了冯总那里。他读了以后十分喜欢，千方百计联系上了我，不仅赠送了我正宗洪山菜薹，还盛情邀请我去正宗洪山菜薹的出生地走走看看，这个机会太好了。我灵机一动，让两好合一好，带上梨视频，去了宝通寺。因为武汉的过年，鸡肉鱼鸭就不用说了，菜薹总归是要炒一盘的。只是一般都吃不上洪山菜薹，尤其是宝通寺那宝贵的几分菜地里的洪山菜薹。

好运气。这天天气晴好。我们一到宝通寺，就埋头爬山。一口气来到洪山宝塔下面，抬头仰望宝塔，低头亲手摘菜，当场忍不住生嚼，回头午饭炒了再吃。

午饭在宝通寺素菜馆吃素斋。宝通寺素菜馆也是相当有名的馆子，厨师超厉害，不仅道道素菜都做成了荤菜模样，连味道也是荤菜的，干爆牛肉片比真实牛肉还真实。我们刚刚采摘的洪山菜薹，厨师特意炒了两种口味的：一清炒，一酸辣。专业厨师，架势就是好看，一手颠锅，一手舞铲，一把菜薹倒入锅内，火焰应声腾空而起，只听得叮当一阵响，一盘炒菜薹一挥而就，仅是观赏，就要人垂涎欲滴。

然而，问题来了！教授连看我几眼，意思是怎么没有你家的好吃？！我只暗笑，光笑不吭。教授是我朋友，也是菜薹爱好者，平时各种菜薹，也吃了不少，自然也吃过我下厨的清炒菜薹，这次慕名而来，自然有着很高期望值。不料教授发现：与你的炒菜薹简直天渊之别！

哈哈好开心。我不想说朋友过奖。我不想在炒菜薹上谦虚。我实实在在是颠覆了菜薹的炒法。

革命是从厨房开始的。最开始我只知道自己有个梦想，那就是：能够既吃好又手不沾油、发不沾烟、厨房罩衣一脱，衣着光鲜。最初的革命行动，也比较果敢激烈，一时间大肆废除旧式厨具，换代一批拥有高科技含量的新式厨具。接踵而来的，却是漫长的头疼，新式厨具水土不服，发生种种失败。原来，仅有厨具革命还远远不够，更需的是头脑风暴，是要对炒菜的认知，来一场彻底颠覆。

这个颠覆就不容易了，千百年的传统炒菜方式，各级烹饪学校的经典教程，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孔夫子精英理论，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审美定势，家庭经验的代代相传潜移默化。好在我觉悟了。我深刻认识到要创造主妇的幸福，全靠主妇自己。顽强坚持，十步芳草。我终究琢磨出了一套冷锅冷油的炒菜方法，完全可以有效锁定蔬菜的芳香分子，原汁原味，又嫩又绿。为什么我的炒菜薹会更好吃？根本原因就在这个颠覆。试想菜薹何其娇嫩，怎堪承受烈火烹油的酷烈摧残。

我的梦想实现了。从此，我自己对自己，也算是私庖供馔，务尽甘珍了；也可以鲜衣美食，纵横市井了。至于人家厨师，我还是会笑眯眯，不作批评。饮食是很个人化的，每一个人，吃进肚的不是别的，都是自己的认知，都是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