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母亲

□王妙瑞

母亲60岁时，我从部队复员回到了上海。我想让她的晚年生活过得好一点，便从一块檀香皂开始了。因为母亲太节俭，洗脸今天用香皂，明天用肥皂。40年前买一块檀香皂不过三毛钱左右吧。那时的人穷，一分钱也要掰开来用。

那时我的5个弟妹先后参加了工作，家里的经济条件比过去好了。我在提篮桥大名百货商店买了半打檀香皂回家，母亲说我从部队带了一笔钞票回来，婚还未结就掼派头。其实我是有意“逼”母亲多用好香皂。我撕开咖啡色的外包装，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散发出来了。“这是侬喜欢的檀香味啊。”我对母亲说以后檀香皂用光了，找老四，他在虹口百货当营业员。我出钱，他带货。新民晚报复刊后，4版有个《谈家常》栏目，300字文章，有“豆腐干”之称。我看与一块“檀香皂”差不多大小，便称“檀香栏”。我的小文常发表，一篇稿费5元，真的可买不少檀香皂呢。我在老市府大厦办公，离晚报临时社址很近，报社对面就是九江路邮局。我取了稿费，顺便在第一百货买几块檀香皂回家。我“骗”母亲说，这是夜报奖励的。母亲是文盲，但知道我是晚报通讯员。文章见报邻居会告诉她，侬大儿子老来赛的，所以她信。有一年我到广东开会，东道主安排与会人员游览中英街，我买了两块进口香皂带回家。母亲不喜欢那种香味，说还是檀香皂好。

母亲前半生过得很苦，新中国成立前与父亲一起来上海谋生，还睡过3个月的马路。后来养育6个小孩，靠父亲一人工作。她40多岁还到一家铁木家具厂当临时工，在冲床车间上班搬运三角铁。为了多拿3块多奖金补贴家里开销，她拼命做、当先进。我把檀香视为回馈母爱之味。母亲退休后常来子女家小住，各家都备有上海檀香皂。2011年我刚退休，90岁的母亲非要进福利院养老。拗不过她的固执，住进了我小区附近的社区福利院，日常生活需要檀香皂我送过去。

在福利院母亲自己不慎摔了一跤，导致大腿骨折，引起并发症。经抢救基本康复后，转入一家条件好的市级福利院养老。该院有获得上海工匠称号的护理专家，院内绿树成荫，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锦鲤成群。母亲坐在轮椅上，我推着走，她高兴地说共产党真好，把福利院造在公园里了。

我住的地方到宝山很远，光地铁要坐18站，还要步行20分钟。逢周六，我必到福利院，进门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母亲洗把热水脸，毛巾擦上檀香皂，母亲闭眼尽情享受。护理员小朱、小曲见了就说，早上已经为我娘洗过脸了。其实7年来她俩很辛苦，经常要为卧床的我娘洗澡，洗出一身檀香味。

2020年1月11日，母亲在福利院过百岁生日。我摇起防坠床，母亲半躺着，搁板上放着生日大蛋糕。点燃蜡烛、一家4代人唱起生日歌，我贴近母亲的耳朵说，侬面孔老香格。母亲说是檀香。我说祝侬长命百岁、生日快乐！

母亲的后半生始终檀香萦绕。她手腕上戴的好长一串檀香珠价格不菲，是我在网上选购的。在吃穿用各方面，我们小辈努力使母亲感觉檀香似的惬意感。秋冬天送野山参汤，春天喝鲜榨橙汁，点心有提拉米苏等，夏天穿真丝衣裳。虽不能下地行走，也特意给她买了一双北京绣花鞋穿着，摆摆样子也好。母亲年轻时在里弄绣花组里是高手，她喜欢绣花的东西。好在母亲腿未摔坏之前的20多年里，陪她进过不少特色饭店，点她喜欢吃的红烧肉、烤鸭、烤鸽等，不在于吃多少，只为母亲感到快乐。活到百岁称人瑞。那天护理员说叫“檀香”阿婆多好啊！我一听，绝了！真是把老娘60岁以后的幸福概括到位啦。

岂止一块檀香皂啊。百岁路上，“檀香”多多，母亲是心里有芬芳才长寿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