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缨
上回见到罗维,是在今年1月,她与上交合作演绎贝多芬协奏曲的现场,21岁的她演奏了贝多芬五部钢琴协奏曲中最深沉的一部《第四钢琴协奏曲》,一袭红色礼服,外表热情似火,而音乐却相当克制、张弛有度。我觉得这小姑娘很不一般,于是对她关注起来。罗维曾就读于上音附小、附中,跟随唐哲教授学琴,13岁考入美国科蒂斯音乐学院随格拉夫曼和麦克唐纳教授学习。在上音就读期间,一年内获“小肖邦”和“小拉赫”两个国际比赛第一,现签约环球唱片公司。
5月2日的星期广播音乐会,是她个人独奏音乐会中国巡演的首站,而她出手,就是整套俄罗斯作品。
俄罗斯民族乐派,孕育出冰火相融、悲喜交织的旋律。而音乐中的那份深沉、绚烂和悲情,不到一定年龄是很难体会和把握这份力量的。罗维的演绎非常俄罗斯,也非常感性细腻,其诗情画意和悲情力量、独特的诠释和见解是超越同龄人的。
穿着黑色套装的罗维上场了,她为我们“唱”起了拉赫玛尼诺夫的《练声曲》,这原是一首声乐作品,罗维把钢琴改编版演绎成一首美丽而忧伤的俄罗斯抒情诗:“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以迷离的光线,穿过幽暗的树林,将静谧的光辉倾泻,淡淡地……”(普希金)拉式绵延起伏的旋律和情感线条尽在她手中变换着色彩,句子气息很长,穿插着内声部旋律,随着音乐的进程,情感波澜起伏一层又一层。到中间段落主旋律在中音区歌唱时,右手不断流动的琶音,犹如苍茫大地中闪烁的星星。俄罗斯音乐,其悲剧性也是西方艺术创作的至高境界。之后,罗维把我们带到了老柴的《杜姆卡(悲歌)》中。
创作艺术的过程,即是“起舞”,所以,才有了“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尼采的这句话一直被罗维谨记。罗维对我说,在上音就读时,唐哲老师多元化的教学和曲目给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音乐世界,而后跟随格拉夫曼与麦克唐纳老师学到了俄罗斯和德奥学派的很多东西。格拉夫曼是霍洛维茨的嫡传弟子,而格拉夫曼的妻子与普罗科菲耶夫的妻子是好朋友。听她演奏的普罗科菲耶夫《第七奏鸣曲》,仿佛在观看一幕幕战争的无序场景。在战火纷飞的1940年代,普罗科菲耶夫看到满目疮痍的残败景象,第二乐章用了极端对比的温暖音乐来描摹战争,营造出强烈的音画反差。显然,罗维得到了乐曲演绎的真传,一边是充斥着20世纪工业机械化不和谐、呆板的冷酷无情的音乐律动,一边是温暖无比、让人心生希冀的音乐,作曲家内心的挣扎在她的演绎中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如此强烈的听觉对比,听过是不会忘记的。
音乐会最后是穆索尔斯基的《图画展览会》,这部被拉威尔改编成管弦乐版的精彩配器早已深入人心,而用一架钢琴来表现一个交响乐团丰富的层次谈何容易。置身于图画展览会这样一个“迷宫”,罗维既是叙述人,也是旁观者,其钢琴交响化思维渗透在每一个漫步主题和画中……悠悠古堡中诗人的吟唱、雏鸟的轻巧芭蕾、两个犹太人的对话、阴郁的墓穴、鸡脚上的小屋到最后教堂钟声由远及近,庄严宏伟的基辅大门敞开,她运用手中的调色板、钢琴踏板栩栩如生地描绘出图展的每一个瞬间以及作品背后的善恶力量。
回到后台,我见到罗维手上拿着一本《小径分岔的花园》,原来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是她钟爱的作家。我们聊了博尔赫斯的核心寓言:“迷宫”“时间性”,他的作品,各种夸饰、隐喻、重复和反讽的修辞及由之产生的完型结构,本身就是期待读者置身其中的叙事“迷宫”。确实如此,就像我们在听音乐和演绎音乐的过程,恰是探求谜团答案、走出迷宫的过程。这种艺术间的勾连是会相互作用的。也因此,她在普氏第七奏鸣曲、穆索尔斯基图展中,会感同身受作曲家的战争时代背景、丧失好友的心境,痛苦与欢乐,在伤感中看到希望,在欢乐中眼含泪花,这种极致对比所造成的艺术张力是可无限延伸的。
“我相信,在沙子的分秒中,我感知到广大无边的时间;历史记忆锁在它的镜子里,或是遗忘之神已经融化……”(博尔赫斯)。希望罗维,这梦幻般、冰与火、理智与情感、绚烂与希冀交织的女孩,拥有更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