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眼

童孟侯

慢眼，是上海人蛮温馨的两个字：天蒙蒙亮，儿子开车出门，要到苏州木渎凤凰山去扫墓，妈妈只说两个字：慢眼（所有嘱托都在里头了）。女儿中午回家扒几口饭就急匆匆骑着助动车赶往超市上班，老爸只说两个字：慢眼（千言万语都包括了）。老外婆刚刚把小外孙送过马路，他就呼喊着小伙伴的名字：王怡佳！张小俪！大家拉着抱着拥着向托儿所冲锋。老外婆在后面急叫：慢眼，慢眼——

上海人说的慢眼，就是慢一点的意思，大概就是北京人说的“着什么急”，就是苏州人说的“慢拖拖”，就是广东人说的“唔使急”，就是苏北人说的“咩地够”，就是宁波人说的“慢纟盈纟盈”……

刚刚退休的老钱觉得精力充沛得不得了，清晨早起就要到滨江大道晨跑。老婆不同意：老钱啊，那是剧烈运动，侬不要去奔，毕竟不是小青年了！但是老钱决定要去晨练快跑。老婆拗不过他，临出门关照两个字：慢眼！老钱刚开始跑得比小青年还快，唰唰唰，突然觉得心脏要跳出胸口一样，扑通扑通！立刻放缓步子，慢了下来，比走路稍微快一点而已。老婆说得对呀，慢眼。

慢眼两个字对快递小哥来说就有点烦心！哪能慢眼？这笔账是可以算清爽的：一个月收入要想达到1万元，那么每一单算它赚3元钱，一天就必须要跑111次，不风驰电掣怎么行？不像落帽风一样怎么行？小哥们不可能不在人行道上穿梭，不可能不在马路上逆行，速度就是金钱，慢眼的话钞票就揩脱了。但风险也在加大。

运动员对慢眼这两个字也是费解。比方说一个举重运动一把拎起杠铃，面红耳赤，青筋暴凸，这时候倘若教练员叫他慢眼，让那几百斤的东西压在锁骨上，哪能吃得消？举得起举不起只有快快往上挺，然后一扔了之。

跨栏也好，100米也好，四人接力也好，都讲究一个快，哪能慢眼？

有个中年偏上的沈爷叔去参加一个长跑比赛，老婆送到体育场，叮嘱说：你血糖蛮高了，慢眼。啥闲话？赛跑慢眼的话跑都不用跑了，在沙发上葛优躺最慢眼了。沈爷叔倒也不翻毛腔，回应老婆说：晓得了，慢眼。他也不口是心非，果然是不紧不慢地跑。后来，他是第三个冲刺的，获得季军。裁判员好生奇怪，这个爷叔好像跑得不快，一直不在第一梯队。于是调出录像看，原来沈爷叔比别的运动员少跑一圈。

运动项目绝大多数讲究一个快，足球、篮球、排球三大球，短平快，抢逼围。还有乒乓球、羽毛球那些小球，闪电一样稍纵即逝。唯有围棋象棋讲究慢眼，棋手要算出对方接下来的五步十步走什么棋，哪能冒冒失失快速落子？从战略战术的高度运用“长考”，考它20分钟30分钟，等对手一个瞌目充打醒了，他还捂着下巴千思万想。下象棋下围棋的人虽然坐着动都不动，但属于运动员。早晓得，我就推荐沈爷叔去下棋了，一样当运动员的。

我一直觉得把下棋归在体育项目是否有失公允？斯诺克、高尔夫、赛马都非常消耗体力，反而没有列入奥运会项目。据说只有奥林匹克运动项目才能列入奥运会比赛；据说斯诺克好是好，但是没有普及，参赛的一大半是英伦三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