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1日 星期四
平民女校  百年前的巾帼从这里走出
第14版:星期天夜光杯/上海珍档 2021-06-13

平民女校 百年前的巾帼从这里走出

平民女校 本版图片 张龙 摄

平民女校

◆平民女校学员劳动工作用缝纫工具

当年平民女校的教员

◆当年平民女校的学员

◆杨绣丽

南成都路辅德里632号(今老成都北路7弄42-44号),两扇朝南的大门,油漆斑驳,门上一对小小的铜狮衔着铜环。大门左上方挂着一个校牌,上面有几个柳楷大字——平民女校。

1922年2月10日,一所“确是为女子解放而办的第一个学校”开学了,一群留着短发的女子走进教室,她们不会知道,那一刻,她们也已经走进了历史的书写。

三间、两层、一客堂

校舍是“三间、两层、一客堂”的老式房子,正中客堂是上课、会客、吃饭的三用厅,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放在中央,周围有些小长条木凳,东边墙壁上挂了一块长方形黑板,东北角是一个简易的书架,这就是教室了。东厢房是手工作坊,供学生摇袜和缝纫用,楼上中间也是课堂,东边则是学生宿舍,摆着几张双层床,两边是老师的宿舍,另外亭子间、灶披间也住了学生。

这天,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走进了平民女学校的大门,女子十六七岁模样,留着一根大长辫子,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从里边出来询问,男生说明了来意,于是出来问话的女生便向屋内喊道:“张老师的妹妹来啦!”

这个张老师的妹妹就是钱希均,此时还不满17岁,和她一起的是她二哥,专程从浙江诸暨送她来上海的,她这个二哥应该就是钱之光,后来也参加了革命。

钱希均刚满月,就被送给一户并不怎么富裕的人家当童养媳,她的“丈夫”张秋人,在革命史上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张秋人参加革命后,对童养媳制度深恶痛绝,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他没有与钱希均结婚,却对她的处境寄予深切的同情,处处关心她,这次趁着平民女校开学,将她化名张静介绍了进来。

喊声过处,几个同学热情地迎出来,有人拉起钱希均的手,有人接过她手上那床破棉被——这就是她唯一的行李了。她们热情地嘘寒问暖,无比亲热。

说话间,一行人穿过小天井,来到客堂,再将她领到楼上的宿舍,大家七手八脚,帮她安顿好床铺。这时,有人送来了烧饼,还有说有笑地作了自我介绍。钱希均有些不好意思说话,同学傅达平说道:“我们已从张老师那里听说了,你是他的妹妹,叫张静。”

说着话,她拉钱希均去剪头发。钱希均一则没有钱,二则舍不得长辫子,就说:“等以后再说吧。”傅达平看出她的心思,说:“我身上有点钱,足够你理发用的。”顿一顿,又说,“你看,我们都是短头发,多精神!”钱希均这时仔细一看,果然个个短发,她只得跟着傅达平去了理发店,那根长辫子“咔嚓”一声,一下子剪成了齐耳短发,于是她也成为人们口中的“过激党”的一分子了。

晚上,几个同学和她谈起学校的情况和各自的家乡、经历,有湖南的、浙江的、江苏的……好多都是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又说学校半工半读,学习很紧张,很少有这样闲谈的机会,今天晚上完全是为了欢迎你,才来了个例外。要不然,这会儿都已进入自修了。钱希均觉得学校的一切都是新鲜的、陌生的。

做工、念书、两不误

不几天,同学们就比较熟悉了,钱希均这时才知道,有两个同学是母女,都姓徐,母亲30多岁,眼角和额头已有了几道深深的皱纹,平时寡言少语,对同学们却很热情,总是耐心地开导和帮助大家。她的女儿才12岁,是年龄最小的同学,头发剪得齐刷刷的,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两个笑窝,常常用清脆的童音哼着歌曲,手舞足蹈,更显得天真活泼。

正如《女校缘起》一文所指出的,“年长失学的女子大概是前途无望的了。我们设立初等班,专为她们再辟一个求学的门径……为年长失学的女子设专班教授,务使于最短时间,灌输最多智识。”有个又瘦又黄的同学张怀德,一件衣服总是打着补丁,她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钱希均记得,她总是微笑着,没有失望、没有灰心、没有倒退过,坚持着边学习,边做工,怀着争取自由、解放的理想,勇往直前。女校专“为无力求学的女子设工作部,替伊们介绍工作,使取得工资维持自己的生活。”李达还特地撰写文章阐明其支持“勤工俭学、半工半读”的主张,要求工作部的学生努力做到:“第一,须有刻苦耐劳之精神,切不可好逸恶劳,懒于操作。第二,须有严格自制的意志,切不可依赖他人或仰助学校。”

工作部分缝纫、织袜两个组,有十二部织袜铁机,六部缝纫机,学生自愿参加,除了上课、休息天,一般就是下午做工,每次五小时左右。“挣得的工资,可供自己生活、学习所需的费用。”由于摇袜机和缝纫机都是破旧的,常常一个下午也织不了几双袜子,缝不了两件衣服。特别是刚开始时,不少人既不会裁衣剪料,又不会用摇袜机,很是着急。

高级班的黄玉衡,和钱希均住一个房间,不仅帮助同学们复习功课,教低年级的同学写信,还教大家织袜子、做衣服,大家都调皮地叫她花姐姐,因为她脸上长着麻子。

学校又另外请了技术熟练的裁缝来教大家,可总有做坏的时候,如成衣组多用布料了,有时连领子布也没有了,还有把袖子上反的。做坏一件衣服,还要麻烦技术熟练的同学修补,由老师或工作部的负责人向顾客赔礼道歉,每次看着黄玉衡经常做这种修补和赔礼道歉的工作,做坏衣服的同学,自然着急难过。一次,一位同学把衣服做坏了,捧着那件做坏的衣服,嘴里不住地说:“这怎么办呢?”眼泪就掉下来了。

很快,大家掌握了织袜缝衣的技术,而且还达到了一定的水平。有时候,做衣服没有生意,袜子也卖不出去,伙食费都挣不来。有时候生意好,一个月每人还能挣过六七元钱。后来许多同学投入工人运动,坚持和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这与在平民女校的锻炼培养是分不开的。

听课、讲演、联络点

平民女校设置了讲演课,由教员和来此联络或开会的党员轮流讲演。据王会悟回忆,“讲的都是关系我们平民女子学校切身的问题,这一课别的女校是没有的,也可以说平民女校的特点了。”这些讲演,既关系平民女校切身的问题,必然也与社会学息息相关了,这或许也是陈独秀首倡的课程。

陈独秀、李达、张太雷、刘少奇、张秋人、恽代英、施存统、高语罕、陈望道、茅盾、沈泽民、邵力子、向警予等人都成为了学校的教员,他们常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揭示穷人特别是妇女几千年来受苦、受欺压的根本原因,热情地宣传苏联的十月革命,指出将来的天下是人民的天下,将来的世界是人民大众的世界,并殷切地希望她们能为这一事业而努力奋斗,参加斗争的行列。

在教员中,教低级班语文的高君曼常梳着一头波浪形头发,擦着胭脂,涂着口红,还经常戴着一副耳环,夏天最爱穿蓝绿色半袖圆边上衣,配上一条大花绸的黑裙子,脚蹬一双半高跟皮鞋,站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她这样讲究的穿戴,在学校是独一无二的,特别引人注目。

高君曼极有口才,语文课讲得有声有色,形象生动,除了教认字外,还广泛地联系自然、社会现象,解释夏天的雷声是阴电、阳电互相撞击而发出的响声,根本不存在什么天公雷神,又说世界上的事物都是人们在劳动实践中慢慢认识的,像用来烧的煤,在人们没有认识它以前,只是一块无用的石头,而认识它以后,就用它来代替木柴烧火,做饭,取暖,发电……每次同学们听她讲课,都像听故事一样聚精会神。

平民女校也是党的一个联络点,全国各地来上海的进步人士和找党谈工作的同志,一般都是先到学校联系。当时党团的一些会议和党的领导,如陈独秀、李大钊、李达、张秋人、刘少奇、恽代英等,做青年团工作的俞秀松,经常来这里开会或碰头商议问题。每到这时,学生就给他们放哨、警戒。

平民精神养成所

由陈独秀和李达创办的这所平民女学校,培养了王剑虹、王一知、丁玲、钱希君等一批追求独立、追求自由和真理的优秀的女性。女子教育的一扇窗户打开了,清新的空气透进来。早在1919年12月1日《新青年》第七卷第一号《本志宣言》中,陈独秀就指出:“我们相信尊重女子的人格和权利,已经是现在社会生活进步的实际需要;并且希望他们个人自己对于社会责任有彻底的觉悟。”

为建立一个尊重女子人格和权利的理想的新社会,陈独秀认为应抛弃“天经地义”“自古如斯”的成见,综合前代贤哲、当代贤哲和自己所想的,树立新时代的精神,适应新社会的环境,他认为这个“理想的新时代新社会,是诚实的、进步的、积极的、自由的、平等的、创造的、美的、善的、和平的、相爱互助的、劳动而愉快的、全社会幸福的。”这个理想中的新时代新社会,不也正是创办平民女校的初衷嘛!

1922年3月5日出刊的《妇女声》推出“平民女校特刊号”,沈泽民在《我们为什么叫伊平民女校》一文中指出:“‘平民’是别于‘贵族’的意思,换一句话说,何以称作平民女校,因为第一,这是平民求学的地方。第二,这是有平民精神的女子养成所”,希望平民女校发达起来,“实现我们理想中所盼望的妇女运动之花。”1923年初,学校因经费拮据等原因停办。部分学生后来转入上海大学或上大附中学习。平民女校为党和革命培养了一大批妇女干部,在妇女运动史上留下珍贵的一页。

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所培养妇女干部的学校,已和中共二大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这个城市的地标之一。它存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却成为历史大潮的一部分,推动着时代的进步。历史不会忘记,平民女校是丁玲、钱希均、王一知、秦德君等那个时代的女性,追求独立、自由和真理的起点;历史永远不会忘记,一道红色的刻度,永远标记在那里——无论时代进程如何风云变幻,一道穿透历史的光束,已然融进每天升起在天际线的曦光,照在这座城市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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