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12日 星期六
月黑风高 茶龄七十 饿肚子 鱼雁寄情 安娜眼中的《西游记》
第22版:夜光杯 2021-08-10

鱼雁寄情

叶国威

全球疫情蔓延至今尚没有平息,人们为了防疫,减少了非必要的活动和接触,大多宅在家里,用电脑、手机进行工作或与人交流。幸好先进的科技刚好赶得上这个时代的需求,文字、语音留言外,视讯聊天更是有声有影,虽不能肌肤相触,却似彼此就在身旁。我从前都觉得科技是冷冰冰的,然而如今像我这样在远方工作的游子,视讯反成了一种最好的安慰。所以科技的发展,若能与自然取得平衡,那绝对是人类的福音。

在这大疫中,我突然收到了几封早被伊妹儿、短讯轻松取代旷日费时的手写书信,原来有几位朋友在居家办公之际,回顾昔日写信寄信收信复信的乐趣,于是开始身体力行地倡导亲笔写信,把一笔一画,真实可触的温情寄到亲友的手中。这鱼雁往来不再实时,反增期待。不怕消失于云端,但也有它的风险。

像今年元月农历过年前,我一如往年贴上邮票寄出手写的贺年卡,其中三张要寄往新加坡的,竟阴差阳错送到马来西亚,在羁留三个多月后,再转寄回新加坡,那已是5月初的事。不过,幸运的是最终没有寄失。我和友人戏说:“这是神奇的事,如我们一同去了旅行,在卡上,有我有您的名字。因在疫情中人都不能随便跨越国门,一封邮件却戳记三地,是一个特殊时代的凭据,将来可以入博物馆了,因为实寄的信已得来不易。”

从前念大学时,家人朋友全都在香港,电话贵而不便,故写信便成了惯常的事。有一回我很兴奋地写了一张明信片,投入邮筒后几天才想起我没写地址,当然鱼入大海不复回,这算是一件乌龙事。那年也许是受到中文系环境的影响,我忽然萌生了一个执念,即便书法拙劣,写信给谁都坚持用毛笔书写,后来还在安徽泾县订了两千多张个人专用宣纸信笺。

由于我当时对写信的格式规矩未曾深究,有一次,写信给我的老师汪中先生,汪先生复信时指出了我一些错误:“君重贤契友足下:顷接月初三惠书,学与年进,甚为欣然。惟我辈传统应用文书信,晚生与长辈上书,皆必用大名(即学校证件、身份证之名),写与平辈与晚辈乃书别号或斋馆,今人多不省此,来书函中书国威,结尾署名君重,如君重是字,乃不当也。足下好古,热爱古文物而尊敬长者,此种古道已甚难得,仆亦爱之,故絮絮之如此。”之后我便非常注意书信的一些规矩,如今每念到这一封信,都对先生心怀感激。

在中国,传统书信确有它的规则,如折信,内容不能向内折,收信人名字要露出来,因为向内折是报凶。若遇父母亲人之丧,只能用蓝色的信纸信封,如要施印也得用蓝色。写中式信封时,中路红框内写收信人姓名称谓,在右边写收信人的地址时更不可高于红框中所写的人名。左下写邮寄人地址及姓名,或写“某”缄。在20多年前我曾在邮局遇到一位青年,他对着一个信封手足无措,原来真有人不会正确书写信封。

这些年来,我曾有幸和许多学人长辈有书信来住,他们对晚辈行文用辞,不管是文言或是白话都分外客气和谦牧。在信中开头永远称我“国威、君重吾弟”。自署“志清”的人是夏先生,来函每必呼我“老弟”、自称“小兄”的是周策纵先生。又两先生在信后必以公元写下年月日,他们会这样,想是为省得后人为书信书写的年月日作考据,因为很多时不是信封丢了,就是邮戳看不清。如夏先生晚年为整理张爱玲给他的信时就花了很大的精神,因为他为省地方早把信封都丢了,而张爱玲偏又在信上只写月日。有一次我收到吴小如先生的来信,他竟称我为兄,在惶恐间回先生一信,未想小如先生又即复一信言:“昔年鲁迅知堂两位老辈称弟子或青年学子皆‘兄’之,仆何人斯!幸足下勿过谦耳!”

陈梦家先生也有一则书信的逸事,有一次闻一多先生写信给他,称他“梦家吾弟”,梦家先生回信时竟称“一多吾兄”,后被一多先生回信训斥了一顿。确实,一多先生是梦家先生的“老师”,怎么也不能以“兄”称之。中国人守礼,应讲的辈分是绝不能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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