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泽芸
去年年末,一家媒体给我做了一个专访。爸爸阅后,向他的小女儿道歉,说让小女儿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挫折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失职和失责。
爸爸或许不知道,我从未在心里责怪过爸爸妈妈从小没有给我良好的生活条件,那时候生活清苦是没有办法的事。事实上,我对爸爸是非常感恩的!
我无数次想,如果当年我的爸爸是一个最普通的没有什么文化的农家人,也就不可能在全家人经历多年求医几乎绝望之时,还能从《安徽日报》中缝里看到那个小广告,抱着一线希望写了一封求医信,让我绝处逢生长出一头秀发,才让我的人生有了一线生机。
爸爸是安师大毕业的大学生。可惜动荡年月被爷爷连累,娶了不识字的妻子,一辈子思想不能很好沟通。不过也守了大半辈子,那个年代的人,夫妻相守久了,就成了血浓于水的亲情。
爸爸大半辈子两头受累。
工作上,年年带毕业班,年年先进,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是安徽省劳动模范、先进教育工作者,为国家和社会培养了数不清的人才。家里还有很多农活等着他,孩子们还小,妈妈一个人干不过来,况且犁田打耙车水挑担这些大农活,对再能干的女人来说也很难,都得爸爸来做。
爸爸任教的乡村中学距离我家要走二十多里崎岖不平的山路,小时候最深的印象就是黄昏的时候爸爸从山坳的羊肠小道上冒出身影,往家里赶。
记得我上中学时,有一次农忙时节,天都黑了,爸爸带着学生的作业匆匆忙忙往家赶,家里还有几亩田没有犁完。
那天我的数学考得很差,爸爸很生气。我上学时所有文科都稳拿全校第一,可是几何题把我弄得晕头涨脑,借我一百个脑袋我还是发蒙。
爸爸临回家前对我说:马上要初三了,数学这个样子还怎么考出去?农村孩子要想有出路就只有华山一条路,考不出去将来握锄头杆子黄汗淌黑汗流受一辈子苦!这一年,文科全部给我放下,理科给我往“死”里搞!然后爸爸就夹着装学生作业本的包,在暮色里走上了山路。这一路要经过好几处乱坟岗子,夜枭发出毛骨悚然的怪叫。
看着爸爸茕茕孑立的背影,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告诉自己如果学不好数学,就是对不起爸爸,我就要葬送自己的未来。一定要拿出最大的努力死磕理科,尤其是代数和几何。我知道自己在代数几何方面没有天赋,但我坚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不信我考不好。
不记得经历了多少个通宵的题海战。那年中考,代数几何150分的卷,我考了138分。
爸爸警告我的那些话,可能在今天看来是“不科学的教育”,可是在那个时候,一个农村孩子要想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宿命,确实只有这华山一条路。对于我这样一个农村女孩而言,如果考不上,就得回村里干农活,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提亲,然后嫁了,然后……
许多年过去了,如今生活在上海,眼前仍然常常浮现寂寥的山路上,爸爸那孤独的背影。
那背影,催我不息,催我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