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是我乡

吴建国

第一次来松江，是新千年前夕，陪一位研修中国道教文化几十年的师长。站在天马山上，西、南、东、北四个方向，他看得仔细，说：我的眼前都是和平的景象。这位师长来上海前刚刚经过中原，驻足的地方是一个古战场，他在讲课的时候说：战争让人类社会已经取得的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毁于一旦，让人类变得暴戾和凶残。

松江这里的祥和之气，我似乎也感受到了。

我是从这一天开始关注松江的。九峰十二山，是松江的根，也是上海的根。热爱松江，就有了很多同样热爱松江的朋友和研究松江历史的专家学者。二十年来，我的心结是为验证师长在松江这里说的“我的眼前都是和平的景象”，是祝福的话，还是师长的“天眼”里看到的过去？我请教专家学者的问题是：远古时代到清朝结束，松江的土地上发生过战争吗？

他们的回答：没有。唐末王腾据华亭反唐和顺治二年原明朝两广总督沈犹龙在松江发起了“反清复明”的起义，都因军事实力悬殊而失败，没有达到真正意义上战争的规模。

这里是典型的冲积平原，早在六千年前，松江的先人就开始在这里繁衍生息了。春秋战国时期，松江是吴国的领地。吴越争霸，战争的形式依靠的是船，虽然距离主战场很近，但敌方越国的位置是松江相反的方向，战争没有波及松江。七百多年后的公元280年，松江是孙吴的势力范围，就在战争一触即发之际，吴帝孙皓投降了！兵不血刃，西晋统一了天下。后人评价孙皓无能，把江山、美女和稻米都献给了别人。不同的声音是，吴帝孙皓投降，放弃的是他家族的专制特权，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土地上减少了一场流血的战争，对于天下苍生，恰恰是幸事。中国社会进入秦朝以后，统治者崇尚武力，而被压迫者要奋起反抗，把战争变成了常态。战争的两个主要目的，一是夺取政权，二是抢劫财富，特别是少数族裔占领汉民族的地域后，野蛮的政治生态和落后的文化，是两千年来中国国家积弱和人民贫困的根本原因。

财富的积累和文化的积累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都需要和平的社会环境。古代松江的土地上没有发生过真正意义上的战争，这是松江之幸！人民的富庶，让更多穷人的孩子读得起书，从而又促进了松江地域文化的进步和繁荣，从宋朝到清朝，基本保持二十万左右人口的松江，共产生了五百多名进士，在中国的文化史上，留下了《文赋》《辩亡论》和《平复帖》等。

中国古代文人追求辞藻的美和韵律的美，倡导和践行“忠君报国”的理念，但是，仔细研读过松江史书的专家学者说：松江的文人为官以后，没有人向统治者提出过发动战争的奏请。

这可能是松江保持长期和平的环境的基础。战争不是普通的百姓能够选择和逃避的，但化解战争的因素存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先进的文化一定能够遏制战争的冲动——古代松江的文人做到了。人类最大的灾难不是自然灾害，而是人祸，人祸中，以发动战争为最。松江的和平景象里，是松江人对和平的向往和持之以恒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