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老妻

徐慧芬

镜子前的她仍有着白皙姣好的面容，只是头发已花白。她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明天要去染一下了。听到这话，他从后面张开双臂环住她的腰，然后把自己的头挨着她的脸，笑眯眯地说：看看现在我俩是不是有点般配了呢？

讨厌！谁和你般配？她烦自己的白发，也有些嫉妒比他大两岁的老伴至今还顶着一头乌发。

唉，不是说了吗？头发多染不好，人老了嘛头发总要白的，当外婆的人了有点白发有啥关系呢？

啊，你嫌我老啦，是谁一直说女人不老男人功劳？现在我头发白了，你倒一头墨黑，你的功劳在哪呢？她有点不讲理了。

白发是基因遗传呀，我一身的缺点不称你心，就这点黑发基因，你还要嫉妒我？他笑眯眯轻言慢语。

他俩相识在大学校园里。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校园舞会刚刚兴起，她是大家心目中的白雪公主，为了能和她共舞一曲，有些不善跳舞的男生也笨拙地扭起了腰肢。

那次舞会结束后，他把她这位低年级的学妹和她的两位女伴一直送到她们那幢宿舍楼，一路上大家欢声笑语，因为他的幽默。他问她，你怎么像仙鹤那样会跳舞？她敷衍他，你也跳得很用心啊！他说，哪里哪里，我是骆驼祥子拉黄包车，用心用力吃相总不太好看呀！

哈哈哈，多么有趣，三个女生笑成一团。就这样他俩慢慢接近起来，当然是他主动。她呢，觉得和这个长相上完全和她不搭的学长交往应该很安全，再说她怎么可能和他做恋人呢？那几个长相俊朗的男生，她都有些看不上呢！

可是天知道世上有些事，多么不按常规出牌啊，最后他和她竟成了夫妻！

她对他说，我肯定是脑子中毒了，怎么找了个大头小眼睛黑皮矮身材起码有五样缺点的人呢？他乐呵呵地说，你眼光好啊，你还看到了我起码有五个优点，良心好、脾气好、能干活会体贴，最主要的是会哄老婆开心让老婆永远年轻……

那我就叫你“十样锦”好了！她说。嗯，这个称呼不错。他笑纳。

有一次她胃口不开，他熬了一锅汤让她喝，她问这是什么汤？他说是十样锦呀，吃了包你胃口好。

揭开锅，他用筷子搛起一个香菇说，这是大头；搛起一片木耳说，这是黑皮；搛出一粒海瓜子说，这是小眼睛；搛住一段蹄筋说，这是矮身材短腿……

她笑得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来。

她还在镜子前流连，他悄悄走开了，回转时手里捏着一样东西。他让她把眼睛闭上，等她把眼睛睁开时，镜子里像是换了人。

他说，我们结婚纪念日快到了，这是给你的礼物呀，我一直想陪你去专卖店，给你定做个假发，可你总不愿去，说那是假的不喜欢。现在你看看，这个短波浪发套配上你这么漂亮的面孔，像假的吗？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年轻了二十岁，笑了。“可这到底是假的，不像你一头乌发是真的”，她有点发嗲。

哎，等一等，我也给自己买了礼物。说着他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往自己头上套。

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她笑得趴倒在镜台上。镜子里的他，裹着一头白发，活像古装戏里的一位大仙。

以后我们一起出去各戴各的，这样没意见了吧？

哎哟哎哟，笑死我了！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出来了，眼泪越流越多。她想到的是，走过三十多年我一直是你手中的宝……

他为她擦去眼泪，附在她耳边，唱起了小时候的歌谣：一歇哭一歇笑，两只眼睛开大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