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国威
窗外忽然来了一群黑头红喙拖着长长尾巴的娇客,它们在漆枫树的枝头上来回跳跃飞鸣,叫声并不是悦人动听的鸟啭啾啾,只是彼此如遇见思慕已久的情人,表现得聒噪激动,“地笛——地笛”的相逑相和相答。我的心情随着鸣声上下,一时也激越起来。
在树与树之间有一大丫枯枝,当一二只小鸟立于其间,宛如一幅国画,在这秋意不深的南方午阳里,分外有瘦马西风的苍茫。当它们展翅侧飞时,阳光轻轻洒在它们背上,竟泛起蓝光,啊!原来是台湾独有的蓝鹊。
1862年,英国博物学家兼英国在台领事郇和曾描述他发现台湾蓝鹊的经过:“甫抵淡水不久,我雇佣的猎人自内地带回两根美丽的尾羽,而身躯则因天热肉易腐坏被他们先吃了。他们称呼这种鸟为Tung-bay Swanniun(即长尾山娘)。我透过这两根尾羽的亮蓝色羽末端的白点判断这一定是只蓝鹊属(学名Urocissa)的新种。兴奋之余,我重赏征求标本……标本完全确定了我的假设:这是美丽的新物种。”连横在《台湾通史》也曾记“翠翼朱喙,光彩照人”,那就是人称:“长尾山娘”或“长尾阵仔”的蓝鹊。
20多天后,窗外又声声噪起,声音没有早前嘹亮。我放下手边工作,打开窗户往树梢上看去,几只大蓝鹊领着四五只小蓝鹊在枝头起舞。
书里说蓝鹊多是家庭成员组成,会成群行动,且幼鸟孵出20多天后便会离巢,与成鸟一同飞翔觅食。
这些小家伙真的可爱,身上的颜色虽不甚明显,想再过些日子,一定会光彩照人。在水泥的丛林都市里住久了,偶然这一瞬间的群鸟飞鸣踏枝,如久旱逢甘露,显然特别珍贵。
记起初中一年级时,在寸土寸金的香港,我们搬了新家,一户30多年老房,由于高居第13层,小阳台面对公园,右边隔一条马路又是船只的避风港,视野非常开阔。阳台上我辟了一角来种植喜爱的兰花,国兰有报岁与素心,洋兰有嘉多利亚兰和拖鞋兰等,当花季时,香引蝶舞,在喧嚣的城市里,一时成了桃源。
一日,隔窗听到几声鸟叫,却不同于往日飞来觅食休憩的绿绣眼,在铁栏杆上蹲伏着一只翠绿羽毛中夹杂黑色波浪纹路的虎皮鹦鹉,香港人惯称为彩凤。我好奇地盯着它看,以为它会像其他飞来的鸟类,停留半晌毫不留恋地飞去。然而它却在栏杆上来回走动,时而伸翼,时而抬头缩颈。
于是我拿着一片刚切好的苹果,轻轻打开阳台的门,先探头看它,它也看着我,不怕人似的,没有要振翅高飞的意思。我再把全身探出,它竟若无其事。于是把苹果剥了一点放在栏杆上,它看了几眼,一步一步走向苹果,用一只脚抓往,便肆意品尝,好像饿了许久,一下就吃完看着我,我拿着余下的苹果给它,它竟然完全不怕人,伸长颈便吃,最后还爬到我手上来。那时我就很确定它不是野鸟,一定是不小心飞离了主人,而忘了回家的路。
我小心翼翼引它进屋里,找了一个从前养鸟的竹笼,给它安身。因为它的鸟喙锋利,竹笼绝不是久安之所,幸好那时的雀仔街还没有拆迁,在离我家不远的亚皆佬街上。雀仔街,原名康乐街,因整条街都是卖鸟雀及用品,故人多以广东话:“雀仔”(小鸟)呼之。
买了一个铁的鸟笼及饲料回家,把彩凤安顿好后,它便成了全家的新宠,日子久了,它与我们特别亲昵,有时放它出笼子在客厅飞翔,当我们的手在空中滑动,它会飞落在移动的手上,极为可爱。
有一天,我们觉得它在笼中形单影只,就为它觅来伴侣,只是它们相处非我们所想,原先的彩凤常无神地缩在笼子一角。过了一段日子,家庭决议,将新来的放飞。
可是过没多久,一天清晨,笼中的彩凤不再动了。大家都为死去的彩凤难过,有时爱之则害之,一个选择如刀两刃,一厢情愿地以为是为它好,最终成了反效果,是别人的一场梦魇。
这眼前的大蓝鹊突然从远枝飞落在最近窗户的枝丫上,继鸣两三声,随即领着小鸟飞去。一时又归于宁静,人也再次跌入回忆的漩涡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