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之夜

吴家贤

这是瑞丰沙沉没前的最后一夜。

1959年8月底，上海中心气象台发布了台风即将正面袭击长江口的紧急通知。经过确认，台风到达的时间内正是天文大潮的时刻，很可能在短时间内把瑞丰沙冲走。上级决定，立刻挨家挨户通知村民，转移到潘石镇去。

就在这个时刻，我发烧了。母亲一直照顾发高烧哭闹的我，无法抽身去打包整理准备搬家。看着村民们背上大包小包一户接一户举家逃离，她内心十分焦急。屋外风雨交加，如果现在就去潘石镇，还要乘船，潘石镇上又举目无亲，正在发烧的小儿子在途中病情加重，后果不敢想象。只能当天暂留瑞丰沙，奢望第二天病情好转再说。

傍晚母亲给我们做晚饭，升起的炊烟被正在检查转移工作的郭主任发现了。他急忙赶来，打开门时我们正准备吃晚饭。郭主任焦急地说：“大嫂，台风马上就要登陆，全瑞丰沙的村民都坐船到潘石镇去了！现在就你一家没走，这个台风历史上少见，瑞丰沙可能要沉没了！赶快收拾，现在走的话还有船；再等下去，风会越来越大，想走就没机会了！”

三个孩子最大不过9岁，小儿子还发高烧，这样拖家带口在狂风暴雨中举步维艰。但瑞丰沙的情况已不容多想，母亲很快下定了决心，听从统一安排，逃离瑞丰沙。

雨越下越大，一阵大风吹来，母亲赶紧腾出手拉着小哥说：“安新，你拉住娘的衣服不要松手。”再转头和大哥说：“淼焱，你走在娘的前面，不要走在娘的后面，要让娘看到你。”母亲领着我们在长江大堤上冒着风雨艰难前行，想要赶快逃离这个风雨飘摇的瑞丰沙。路程还有一半的时候，郭主任派来的两位工作组人员赶到了，帮我们背起包裹快速向码头走去。

很快，在两位工作组同志的帮助下，我们母子四人顺利上了船。即将离开风雨飘摇的瑞丰沙前往潘石镇时，母亲看着船舷外涌动的江水，脸上怅然若失。

船很快就起航了，人们回头望着在雨幕中消失的瑞丰沙，心里充满了痛苦与无奈。船行到江心，由于风大又加上潮汐影响，船家实在无法前行只能停在原地任由海浪来回拍打。船不停摇晃，船上所有人都很紧张，有的因为害怕哭泣起来，有的因为晕船而呕吐不止。母亲紧紧抱着我们三兄弟，说：“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要害怕。”

在母亲的怀里，离开了我的出生地瑞丰沙，这是我记忆开始的时刻。冥冥之中，从这个暴风雨之夜走出来的人生，让我一辈子都在风雨中立命，在风雨里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