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2日 星期五
大道至简 晚年是“玩”年 最小的美丽 一个甲子前的“读书运动” 话说称呼
第22版:金色池塘/晚晴风景 2021-09-24

话说称呼

□朱正安

我国是个礼仪之邦,亲属之间的称呼长幼有序,尊卑分明,来不得半点马虎。社交场合就很难说了,称呼是随着年龄、时代、彼此关系等等的变化而改变的。比如小时候的闰土,叫鲁迅“迅哥儿”,二十年后却叫他“老爷”。不变的也有,一般是外号和小名,比如我的一个球友,仪表堂堂,工作体面,篮球水平全县出类拔萃,就因小时候被起了个小猪猡的外号,结果被人家叫了一辈子小猪猡,冤不冤?

所幸我小时候没有外号,所以街坊邻居,无论大人发小,都叫我正安,挺温馨的。进了学校,除了几个同学加发小仍然叫我正安以外,老师与同学都叫我朱正安。这称呼,好似少了点温情,可因是相互之间都这么叫的,就显得很平等友爱,所以时隔半个世纪后,老同学聚会,依然是指名道姓,竟如回到了那个风华正茂亲密无间的岁月。

别看乡下人读书不多,传统文化却根深蒂固,我插队的地方,队里大多数人都有个不雅的外号——大头、小和尚、老母鸡、座山雕……可在正式场合,如婚丧嫁娶、亲友往来,都会自觉规避外号,叫名不带姓,亲如一家人。对我也一样,正安正安地唤,听了暖心。年长的还要客气,叫我正安弟,我也就伯伯叔叔姆妈婶婶地叫他们,彼此之间便亲近了许多。

因为我下乡时间长,所以去大西北参加工作当学徒时,已是二十七八岁的老小伙子了。班里有好几个职工比我年纪小,可是身份放在那里,人家参加工作比我早,我就得师傅长师傅短地奉承人家,人家也就小朱啥小朱啥地使唤我,说实话,心里是很别扭的。诡异的是,我当工人没几年,我所在企业率先实施干部“三化”(革命化、知识化、年轻化)政策,我这个“老三届”小工人一下子就成了“长”,“小朱”也就成了“朱某长”了,后来因工作调整,担任过副总师一级的职务,因此又被叫做“朱总”。说真的,不是我清高,对这种称呼,我一直是不太欢喜的。原因是我资历浅,一下子给我如此殊荣和地位,总有点暴发户的味道,心里不安;而且我的志向是当作家,就怕被我并不喜欢的工作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拖累,葬送了我的“鸿鹄之志”。后来,在因年纪问题卸职赋闲的那三年里,同事工友还是习惯性地叫我“朱某长”“朱总”,心里就更加酸溜溜的,唯恐避之不及。

最后我在文学创作方面发展得如何,大家一看我这生疏的名字就心知肚明了。可是年纪大,资格老,许多文学青年还得叫我一声朱老师。一开始听着这称呼还蛮受用的,后来发现人家佳作迭出,便自愧弗如,渐渐地,一听到有人叫我朱老师,就心跳加剧,简直无地自容。

退休回沪,卜居松江,小区里的人来自天南地北,互不相识,可是每天出出进进,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能一点礼貌也没有吧,于是你“哎”我一声,我“哎”他一声,再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一个有名有姓的人,也曾混得还凑合的,一下子隐姓埋名,变成了个“哎”,就有一种被冷落的滋味,挺失落的。好在外孙出生了,牙牙学语了,蹒跚学步了,于是,我就与跟我外孙年纪相仿、经常在一起玩的那几个小孩的祖父母、外公外婆相互结识了。如今小孩金贵,我们这些退了休的老人都是弱势群体,所以双方无须知道对方姓甚名谁,更不必打听其来龙去脉,我们之间的称呼也就都在孙辈小名或爱称之后,加上爷爷或奶奶二字。我外孙小名登登,这十一年来,我在小区的称呼或者说身份就是“登登爷爷”。

老人们聚在一起,少不了有叹岁月之匆匆,哀风光之不再之类的议论,其中就有人发牢骚说,人一老就不值钱啦,连自己的真名实姓都丢了,人家只晓得你是谁谁爷爷谁谁奶奶啦……虽然此类言谈是带着调侃口气说出来的,但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悲悯和无奈。

说实话,我不敢苟同,我就觉得“登登爷爷”这个称呼,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动听最焐心的称呼。听着这称呼,我就好像有了一种归宿感和成就感,心里轻松得很;听着这称呼,我就有一种尽享天伦之乐的快感,觉得无比幸福;听着这称呼,我就……总而言之吧,我就喜欢“登登爷爷”这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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