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桂林
现在回忆农村插队的六年,最难忘的竟是那些缝缝补补的日子。
我下乡的时候,记得还没干几天农活,裤子膝盖处就被拉破了一个口子。多亏了村里的王婶,找了块旧布帮我补好了。虽然颜色不是很协调,但总算是膝盖不露肉了。那是我穿衣服有史以来的第一块补丁。
王婶住在我们知青院子的西头,队里安排她照顾我们的生活。她对我说,在农村,衣服要节省着穿。家里再穷,旧布烂衫也不能扔掉,要留着当补丁。
王婶不到五十岁,头发已经花白了。我在她的眼里,充其量也只是个大孩子。我的针线活是王婶教会的。记得我先向王婶学着钉扣子,后来又学着缝补炸线的衣角裤缝。一开始缝好后的线,我需用剪刀剪,后来也学会用牙来咬断了。有一年回上海过完春节回来,我专门带了一大包针线送给王婶。王婶很是高兴。她说,亏你还能记着我。这些针线够我用一辈子的。
确实,我下放农村的时候,农民们哪有什么新衣服穿啊。就是有了件新衣服,平时也舍不得穿,非得是喜庆大节,才郑重其事穿上一回,办完事洗干净仔细地叠收藏好,有的衣服舍不得多洗,怕穿不坏反而洗坏了。
那一年冬天,我参加了茨淮新河的开挖工程,冰天雪地中,我的手脚都冻出了裂口。因为干重活,我脚上的袜子特别容易破,几乎天天都要补才行。但是我的手冻了,拿不住针,缝不了。于是我就找那些在工地上给民工干活的大嫂子和小媳妇们帮忙缝。她们给我缝好袜子往往不要工钱,只要我给她们一个馍就行了,常让我感到内疚。
挖河没结束,我就因病提前回了村里。村里人远远看我穿着棉袄露着棉絮,头发长长的,胡子也长长的,活脱脱像个逃荒的。王婶见了我,半天没认出来,接着就哭了。她拉着我反反复复就一句话:可怜啊,孩子!
那晚,王婶在知青小屋的煤油灯下帮我缝棉袄,眯缝着眼认了好一会儿针。然后摇摇头说,唉,老啦,眼花啦。我那时才突然发现,王婶真的老了,油灯映着她斑白的头发,看着她慢慢缝着每一针,只感到心酸,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多少年过去,面对今天年年翻新,岁岁新潮的服装,王婶如果在我身边,不知她会有什么的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