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佳楠
因为疫情,已经两年半没有回家,最近几乎夜夜都梦见父母。也是因为思乡心切,时不时心血来潮想吃本帮菜,然而多半以失望收场。
洛杉矶已经算是华人移民集中的大城市,但我在这里所谓“正宗”的上海餐馆吃到过皮厚得像被子的生煎包,咸得不像话的响油鳝丝,淡而无味的葱油鸡,最讽刺的是同行的食伴往往不是上海人,每当他们咽下蹩脚的上海菜,还一口一个“好吃”的时候,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两天想馄饨想到发疯,就在网上的中国超市买了包速冻馄饨,包装上写了“上海弄堂味道”,我将信将疑,回来兴致盎然地加上紫菜、虾皮一起下入沸水,捞出之后,我还反复提醒自己,只是速冻食品,不要寄予任何期望。即便如此,吃到口里完全是一叠馄饨皮的时候,我还是跟垃圾桶里印着“上海弄堂味道”的包装袋生起了闷气。
跟母亲视频的时候聊起失望,而后信誓旦旦要自己包馄饨,才发现自己不仅不是巧妇,而且连包馄饨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成了无米之炊。超市里可以买到馄饨皮,但我几乎没有见到钟爱的荠菜,没有这种家乡的野菜,要复制心心念念的口味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或许也是为何国外的江浙菜不如川菜或粤菜那样受欢迎,江浙菜受食材限制极大。就说这个季节的家乡,秋天的召唤不仅在于金桂飘香或者梧桐落叶,更是大闸蟹对胃的引诱。洛杉矶可以买到空运的阳澄湖大闸蟹,然而两只就要近六十美金,非我等穷学生可以负担。不过,我更多的念想来自那些看似司空平常的食物:春天的草头、马兰头,夏天的枇杷、杨梅,秋天的柿子、文旦柚,冬天经过霜打的青菜……越想越馋,越馋越想。
洛杉矶的中餐馆可以买到鲜肉大馄饨,先不说你要为了一碗馄饨驱车几公里,就算到了,看到馄饨的价码和小笼不相上下,到底是上海人的我心里立马冒一句“不合算”,跟服务员说要买小笼。这是为什么来到美国之后,我从没在餐厅点过一碗馄饨。想馄饨,也是想这种小食的亲切,老上海人都熟悉柴爿馄饨,在贺友直的漫画里,深夜摸牌的人从窗口把一只竹篮放下去,街上踩着黄鱼车卖馄饨的小贩就把热腾腾的馄饨摆在篮子里,让楼上的人吊上去。到了我父母那代,柴爿馄饨就在弄堂里或新村门口。傍晚时分,往往是一对夫妻把桌椅摆出来,开始“笃笃笃”下馄饨。而我这代人则打小就懂得在白玉兰和丰裕点小笼或生煎的时候来上一碗小馄饨。几年前回上海,发现肇周路的耳光馄饨已经开了多家分店,“耳光馄饨”这名字真是很能体现柴爿馄饨的上海特色,沪人说话夸张,动不动就“热死了”“急死人了”“要死快了”,一碗家常馄饨可以好到“打耳光也不肯放”,能跟它媲美的怕是只有“眉毛馄饨”(鲜得眉毛也落下来)。这一想,我又惦念起沪语的软糯和风趣。
前不久,因为想念咸豆浆,我特地买了永和大王的豆浆粉,速冻油条,榨菜,虾皮。豆浆冲出后很浓醇,但速冻油条拆开后已经发霉,只好扔掉。急中生智,我改用犹太人的贝果面包烤好切成段下锅,虽然口感不同,但有这么几分意思,姑且可以慰藉乡愁。
我想这碗馄饨自己迟早是要包的,只是拿什么来代替荠菜呢?意大利云吞的传统做法是欧芹加猪肉,或许欧芹值得一试?无论结果如何,在烹饪的时候,似乎感到自己离家乡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