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8日 星期三
卖炭翁(中国画) 耕者的新年 飞入寻常百姓家 学生仔和秃头老师 岁末的针脚
第11版:夜光杯 2022-01-08

学生仔和秃头老师

马尚龙

五六十年前,淮海中路和思南路口,也就是如今X11的地方,有个和民居混杂在一起的小学,淮海中路小学,有个无法封闭的操场,沿街倒是有绿化廊的,于是这里就叫作“小花园”。

别看是和民居混杂,当时的淮小算得上是重点小学了。一般小学是按地块划分,进淮海中路小学要难一点,老师要对学生面试。当然,也是就近的——按照现在来说是学区房了。面试很简单,老师问几个问题,而后就录取或者不录取,不需要开后门的。周边中小学很多,只有这所学校以淮海中路命名,足见淮小的分量。

我就是这样考进淮小的。

王安忆也是淮海中路小学读书的。那时候,她居住在小花园东侧的弄堂里。她回忆道:“我家弄堂口是一条街心花园,人们都叫它小花园。花园后头是一排红砖楼房。我就读的小学校舍就分散在这排民居之中。”

那个年代,社会上习惯称学生为学生仔。仔是广东话,是小孩的意思,本义是儿子,读作牛仔的仔。上海人叫学生为学生仔,读出来是儿子的子了——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子女,倒也不错。尤其是和民居混杂,经常会听居民之间说起,这帮学生仔吵是吵得来……

同一个门口,同一个楼梯,学生仔多,是主流,居民倒是无声无息的感觉。不过每天早上第四节课,居民总是以特有的方式,摧毁着每一个学生仔的上课注意力。我的教室在二楼,三楼是民居。第四节课是在十点三刻,三楼居民烧饭烧菜了。砖木结构,楼梯直通上下,煎炸声传下来了,鱼腥气弥散开来了。那年头,学生仔是吃了两碗泡饭上学的,三节课后,经过两泡屎排遣,已然腹内咕噜咕噜,哪里忍得住三楼的烹煮之声。同学还会按着闻到的味道,猜想和讨论邻居是在烧什么菜:煎咸带鱼?蒸臭豆腐?咸菜炒毛豆?闻得到,吃不到,现在想来,也是有趣。

1966年,那一个无法封闭的操场,搭起了露天的高台,常有红卫兵的宣传和文艺演出,当时叫作小分队演出。

我第一次看到《红灯记》片段,就是在小花园。溯想自己第一个青春偶像,应该是李铁梅了。有一张当年的宣传照片,李铁梅听李奶奶痛说革命家史,一件带补丁的红衣裳,一根大辫子,一张红扑扑的脸……这就是五十多年前的审美。

看了样板戏,还要学唱样板戏。我曾经在班级里自告奋勇唱过一段李玉和《临行喝妈一碗酒》,结果连班队都没有录用,幼小的心灵里蒙上了阴影。几十年后,我不得不承认没有录用我的老师是正确的,因为我确无唱歌的天赋。

说到唱歌,我不由得想起淮海中路小学的音乐老师沈世雄。那么多年过去,我还记得这么一位副课老师的名字,不是我记性好,恐怕上万名读过淮小的学生仔,都会记住沈世雄老师名字,至少记住了他不变的绰号——“沈秃头”。他是秃头,常年戴了顶帽子,配一副秀郎架眼镜,近视眼,像煞度数蛮深,钢琴弹得很好——当时小学通常是没有钢琴的,淮小有。从现在的审美来说,沈老师很有风度,不过他受了很多冤屈,也就得不到学生最起码的尊重……

很多年之后,听说沈老师还健在,听说他是评弹名家沈世华的弟弟还是哥哥,那就是艺术之家了。想来沈老师现在的年纪应该是全谢顶,不需要戴着帽子了,再者,社会也文明了,尤其是,如今秃头正时尚。

写到沈世雄,还想到了我的两位小学班主任。第一位班主任陈美娟,教语文,是我的启蒙老师。恰是在“文革”初期,我们看到陈老师怀孕了,很是奇怪。四年级开始,另一位班主任蒋佩贤接任,也是教语文的。人生第一次承受班主任老师的更替,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又走过X11,见到许多年纪很小的年轻人进进出出。疏忽想到,自淮小而来,该是学生仔欢笑的地方,终还是学生仔的天地;当然现在不叫学生仔了,油煎咸带鱼的腥气也是闻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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