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26日 星期五
徽州宏村(钢笔水彩) 夫妻老婆店 跑在空山新雨后 外白渡桥 如果感到幸福你就唱支歌 “喇叭头”琐忆
第13版:夜光杯 2022-02-19

“喇叭头”琐忆

吕怡然

1968年冬,只因非市区户口,我们这群复兴中学“六七届毕业生”被集体分派到宝山县刘行公社(今为顾村镇所辖)插队务农。被领进为知青搭建的小小简屋里,生产队长介绍配备的家什用具时,特地告知:“喇叭头”也装好了。

这被唤作“喇叭头”的农村有线广播终端,不仅进入农民每家每户,大田里也有安在水泥杆上的高音喇叭,每天黎明伴随着鸡鸣开播,晚间八点半“全国新闻联播节目”结束后静音。来自从中央到公社的声音,几乎无处不在,无时不闻。当时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和“喇叭头”会结下不解之缘。

翌年“三夏”时节,生产队大田插秧完毕,还剩下一堆备用秧苗,弃之可惜,于是众人就到一块原打算抛荒的低洼田去翻耕,一齐去小河里挑水,硬是将其变成一块稻田,插上秧苗。我一边担水,一边为大家的劲头所感动,于是当晚就写了一篇稿子,记下这则“学大寨见行动”的新闻故事,托每天清晨前去刘行镇上喝茶的老伯捎去公社广播站。隔日,“喇叭头”里就播报了我的“处女作”,老乡们听到自己的“好人好事”被广播了,都很高兴。

从此,我就成了“土记者”——广播站的通讯员,报道所在的张家宅生产队及其所属归王大队的新闻。或许是因为认真、称职吧,在参加公社“土记者学习班”后被“借用”,暂别三四年来挑粪、罱泥、挖河、摇船、养猪挣工分的日子,转身为“喇叭头里的人”。当然,“知青农民”的身份不可能改变。

公社广播站除了转播中央电台的新闻联播节目、上海电台对农村广播节目和县广播站的节目外,还自办新闻节目,每天20至30分钟,也是有头有尾像模像样的。站长张进兴是退伍军人,干练勤恳,严谨认真。他列席公社领导的各种工作会议,回来传达并据此寻找新闻线索,商量如何报道。而我当上“一线记者”,跟着领导去各村各队,采写“生产大检查”“抗旱排涝”“三夏”“三抢”“三秋”以及“学大寨”“学政治”等等田间或村寨现场会的新闻,写成稿子后当日傍晚就在广播里报道。有时获得线索,要采访典型人物、典型事迹,采制录音报道,我就用自行车驮着录音机,在崎岖的乡间小道上一阵颠簸,去录下音响素材。那时的磁带录音机,约莫如今的两只家用电饭煲那么大,笨重不说,还需要接电源、插带线话筒。但当时录音机可是稀罕物品哦,无论去哪里,都会招来围观,大人小孩嚷嚷着“喇叭头里的人来了”,聚集过来看“西洋镜”。

“喇叭头”里的人“土”归“土”,却也“采编播通吃”,不仅要自采新闻报道,还要修改各方“土记者”的来稿,编排成新闻节目,然后又充当“播音员”,男女声混播。我被“赶鸭子上架”,破嗓子加上不伦不类的沪语方言,每天像煞有介事地“播音”:“刘行公社广播站,新闻节目现在开始……”遇到重要节日、重大活动,我们还会制作一些“特别节目”,诸如配乐散文、诗朗诵之类,忙得不亦乐乎。另外还要组织“土记者”队伍,开展新闻业务培训,正儿八经地不输给正规的广播电台。当然,还有两名技术维护人员以及一支维修员团队,保障广播设备和遍布田野阡陌与千家万户的“喇叭头”响亮发声。

广播站清晨开播,晚间关机,遇到突发事件或不测气候,还会临时开机播音,所以需要有人全天候在岗。那些年,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且就住在站里,所以自告奋勇早晚值班。冬季怕冷,更怕夜长睡过头,就干脆在“温室”里席地而卧——那时哪有空调啊,只不过是数台大型电子管扩音设备运行而散发热量的机房。多少年后才惊觉而后怕,自己无故遭受了多少电磁波射线侵袭啊!

全天候值守,多次遇到晚间甚至午夜发生台风暴雨、天寒地冻突然降临的状况。公社党委书记王禹欣匆匆赶来,要求立即开机做防灾抗灾紧急动员。我每次都边打开扩音设备预热,边找出相关的“语录”,建议书记在广播讲话开头时先读一段“最高指示”。够尽职、够虔诚吧!

回想起来,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不说电视机,即便报纸和收音机也十分鲜见,因此,“喇叭头”几乎是农民唯一接触的大众传媒,拥有独一无二的权威,不仅广播里说的人们都信,而且“喇叭头”还兼有“闹钟”功能,作息起居、出工收工往往都踩着广播的节点。我离开广播站后,同样是“借用”的陈行大队女知青王萍还坚守了好几年,多年后重逢,听她回忆她的一桩囧事:有一次她睡梦中看错时间,清晨4点钟就开响了广播,还浑然不知,及至天亮拎着热水瓶去镇上老虎灶打开水,听几个老乡骂骂咧咧:今朝“喇叭头”响得噶早,害得伲急匆匆爬起来,跑到茶馆的辰光还不到5点钟!……怕被认出她就是“喇叭头”里的人,开水也顾不上泡了,转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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