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觅书记

吴中杰

春节期间，收到董宁文兄寄来2022年新出的两期《开卷》杂志，随手翻阅，在第二期上看到一篇叶燕钧的文章：《十年辛苦不寻常：浦雅琴著书记》，写一位做地税工作的女青年，业余爱好读书写作，持之以恒，做出了可观的成绩。文章开头写她近作《陈梦家先生编年事辑》的出版，如何引起出版界和读书界的广泛注意。我想，陈梦家早期是新月派诗人，后期是古文字古器物研究专家，业余作者写诗人还容易，写古文字古器物专家恐怕难度就很大了。我想知道她如何获得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就认真地读下去，待看到文中说她写陈梦家是由写方令孺传引起的，我就放下陈梦家，关注点立刻转移到方令孺身上去了。

我之所以更加关注方令孺先生，因为方先生是我的老师，教过我们班《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我是课代表，常与她有课事的联系，后来她又担任我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关系就更加密切了。于是我立即发信给宁文，问他这本方令孺传的书名和出版社名，说我要网购一本。宁文马上发来这本书的图片，并说可以帮我网购。我回信说，我常托我的学生网购书籍，很方便，就不麻烦他了。但学生代我网购之后，却久久不见书来，我想大概是春节休假之故吧，不便去催。过了好几天，接到辽宁营口一位书商的电话，说我的网上订单到了他的手中，他们那里只有一本《新月才女方令孺》了，却是别人看过的，封面有损坏，问我要不要？我想这大概是一本旧书。虽然以前上海有旧书店时，我也常去淘旧书，但现在疫情期间，不认识的人用过的书，我可不敢接手，于是只好退订。退订之后，就请宁文设法。宁文也是网购，但是购不到，于是找出自己收藏的一本送我。我收到书一看，原来是作者子仪（浦雅琴的笔名）送他的签名本，我是夺他的珍藏了。

我曾经读过许多作家传记，但从来没有读到过写得这样细致的，这本书不但写传主本身之事，而且将她周围交往人物也写得很多。这种写法，看起来有点游离，但有一个好处，就是将传主的生活环境展示得更充分，使我们更感性地看到传主思想变化和性格形成的原因和过程。

我上学时，同学们很有发掘老师历史故事的爱好，既想拜读他们的旧作，也想了解他们的过往。刘大杰先生教我们中国古代文学史时，有同学甚至从旧杂志上找出了他的情诗给我们传观，那题目就叫《刘大杰寄情春波楼》。刘先生是有名的风流才子，把他的风流逸事抖出来，无伤大雅，但方令孺先生是女老师，大家就手下留情了。当然，对于她的家庭出身和艺术背景，我们是了解一点的：一是桐城方家后代，二是新月派诗人。但这两件事，在当时都是犯忌的。五四时期钱玄同批判旧文学流派曰：桐城谬种，选学妖孽，大家印象犹深；而新月派更被认为是革命文学的对立面。所以，不去发掘方先生的过往，其实有着爱护先生的意思。连我这个与方先生较为接近的学生，在她面前也绝口不谈桐城古文，不问新月旧事。所以读了子仪这本传记，的确获得许多知识，对方先生有了更多的了解。

毕竟时代环境不同了，子仪不必避忌“桐城”和“新月”字样，反而重笔渲染桐城方家的学术传承，描写新月派朋友怎样影响她走上文学道路，并且还公然把“新月才女”的字样标在书名上。不过，这些毕竟还不是最主要的。这本书的主要之点，还在于它写出了一个旧家族的女子，在经历了不如意的婚姻后，如何走上了自立之路。五四以后，易卜生笔下出走的娜拉鼓舞着妇女走自我解放之路。“娜拉善良而坚强、寻求自由的形象深深地打动了方令孺的心，她明白了，自由不是靠别人施舍，自由需要自己去争取。她决定摆脱附庸寄生的生活，追求独立自主的生活。”从留学美国，到进大学教书，并且成为作家，就是她的自我解放之路。至于做新月派诗人，还是做别的什么派作家，那毕竟是次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