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峪
省港两地四季难分,人们往往以饮食来划分时令,比如说“秋风起,三蛇肥”“秋风起,食腊味”之类。我恐蛇到了一个连《哈利·波特》电影都不敢看完的地步,腊味也并非自己最爱。让我知道秋天来临的,是打开我五感的街头小食炒栗子。
思乡情切的我,在法国的时候还总在街头捡拾貌似栗子的醋栗果实,认真思考煮食策略。异国友人们对我这种什么都想拿来吃的广东饕餮印象深刻,乃至于不敢带我去看广场上的白鸽——广东人么,可不是什么都吃!白鸽迟早要变烧乳鸽!试过各种栗子食品,还是觉得一定要街边流动档口,铁锅沙砾乌黑发亮,炒出来的栗子才香甜。
居港十多年,家里附近有一档卖炒栗子、煨番薯、盐焗鸡蛋鹌鹑蛋的小贩,有时候是兄妹搭档,有时候是母子搭档,让我各种小确幸。还记得在九龙塘教书的时候,硕士班“全球现代主义”课程要上到晚上九点,转两次车下巴士,冬夜寒风之中扑面而来的焦甜,让我心头一暖。九龙塘铁路站外也有炒栗子档口,我也曾经买过好几包带去硕士班上。特别是讲到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里面的玛德莲娜小蛋糕泡在茶里,味觉让中年人马上回到少年时,我和学生们讨论五感和记忆欲望的关系,让他们闻一下黄色牛皮纸包里的香味,感受纸袋的暖意,剥开一个圆乎乎倔头倔脑的栗子,咀嚼金黄发亮的果肉,感受粉糯的口感。在其他的场合,我也曾经试过用另外一种食物来教同一个文本,比如说薄荷巧克力。但对于来自本港和内地的学生们而言,还是糖炒栗子,更加能勾起他们思乡的情怀。
最近春寒料峭,香港疫情又起,但在家里楼下的炒栗子档口母子还是每天坚持摆卖。我有时候经过,总是会多买一点,希望他们不至于手停口停,影响生计。虽然这两年疫情影响之下,澳门码头早就关闭,但每天傍晚六点有一班船从东涌回来,靠岸之时有大批地盘工人经过,也许他们生意还好。昨天,深居简出在家工作的我,因为孩子想吃盐焗鹌鹑蛋,下楼去买。就算隔着口罩,还是看得出母子俩满脸愁云。我问年过半百的母亲:“生意还好吗?”“哎!一个客买两只蛋,十蚊鸡!你话生意好不好做啊?”对方摇头叹息。于是我各种食品都买了一些,总共一百蚊,和对方说:“加油啊!”二十岁左右的儿子熟练地收钱,妈妈似乎有了一丝笑容,开始大声叫卖:“炒栗子啊!煨番薯!好靓炒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