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淳翔
春节前两周,有微信好友向我咨询,想下载1921年5月创刊的《消闲月刊》里一张图片的清晰版,在圆满解决这一问题的同时,无意间瞥见创刊号里某页空白处有原编者钢笔所书的几句题跋,弥足珍贵:“此我与赵眠云所合辑,共六期。曾几何时,眠云墓木已拱。今日重见,为 之 怆然。九四叟郑逸梅,一九八八年夏。”字略有些歪斜,但考虑到题写者年事已高,亦无可厚非。若再仔细端详这一页的内容,标题竟为书法体“老铁刻例”四字。
“老铁”即沪上著名书法家、篆刻家邓散木(1898—1963),早年曾号“钝铁”,老铁二字为其省称。刻例,就是篆刻润例,或谓价码。有意思的是,这篇《老铁刻例》的内容不光是简单地向世人公布其刻章的价格,还对邓氏的艺术造诣、文学特质乃至个性均有所论列,不妨将之视为一则短小精悍的艺术评论,惜无法确知撰作者是谁:“邓子寝馈于古,博闻强识,淹及群艺。所作书奇古朴茂,骎骎迫汉魏。诗综晚唐北宋之长,尤擅金石之学,寸铁所至,古趣毕赴。蛟形螭态,往往出于意象之外者。盖古之所谓羚羊挂角者,邓子有焉。君与世落落,酒边灯下,尤多愤兀不平之慨。与余交,能以意气相推许,余初不审其精铁笔,但谓工诗书,勿类流俗而已。既而为余镌小印见遗,规抚吴兴,形神毕肖,为之叹赏不已。余维金石虽小技,无与于经世之用,然艰深奥秘,非余事所可同日语,必也其人秉高世之姿,弗染尘俗,益肆以工力,乃能迥绝凡手。吾盖观于邓子而知之也。君浸淫于周彝汉鼎、禹碣宣鼓者久,而于古今诸名家之手泽,尤能默会其意法,若在当世,则独瓣香昌硕翁,要能淹有众美,不局守一隅以自宪,世有信我言者,试进而求之,必犁然有当于心也。”
其后为价码、收件处:“金章每字二十元,牙章每字十元,石章每字五元,劣石不刊,二十日取件。收件处:北浙江路善祥里一九四号本寓、北浙江路会审公廨洋务科。”表明邓散木早在师从萧退闇(1925年)、赵古泥(1928年)以前,已有刻件应市。再看其介绍人:“吴灵园、许指严、范君博、沈禹钟、赵眠云、翁印若、王鐈、郑逸梅、王逸轩”,其中许指严是常州籍小说家。范君博、赵眠云和郑逸梅,均为苏州文人。吴灵园、沈禹钟与邓氏年龄相仿,情同手足。值得一提的是吴灵园,青浦人,1931年任上海《时报》副刊编辑时,曾约巴金写一部连载小说《激流》,堪称后者的文学“领路人”。翁印若则为翁同龢哲嗣、翁瑞午之父。而唯一称得上书法家的,是镇海王鐈,擅写榜书,曾为横跨苏州河上的老垃圾桥(今浙江路桥)桥北靠右路角的黄瑞馨斋,题写招牌(今已不存)。
1925年7月,邓氏与友朋合伙编小型报《晓报》。7月4日至22日该报头版,刊有《邓钝铁书刻约言》(后附书直、刻直和收件处),为其前一年冬日自撰,行文古意盎然,中谓“邓子贫,葆其真俾远俗流,怀其势自沉于酒乡”,读之令人心动。转至1928年9月18日,《时事新报》刊有报道《邓粪翁鬻书换月饼》,虽不题撰者,以其文字精练,疑为自拟:“上海邓粪翁先生,工诗文,精书刻,好酒而贫,酿为谷戾,往往纵酒骂座。顾善谑,行文每喜以滑稽出之,触笔成趣。兹值中秋将至,先生逋负累累,遂发愿写篆隶屏幅各五十条,鬻以偿逋。其启事颇突梯可喜,录之如下:‘中秋到了,卖字换月饼吃,也是一件趣事,日来写得篆隶屏条各五十条,每条三元,钱货两交,要篆要隶,悉听尊便。真不二价,童叟无欺。要上款的,加洋一元,迟二天取件。接洽处静安寺路华安保寿公司一楼。’先生篆法略师悲庵,不落苦铁恶趣,隶则胎息三公,尝自谓当世无足抗手云。”按,悲庵指赵之谦,苦铁即吴昌硕,三公指的是《祀三公山碑》。
以上三则邓散木的早年书刻润例,皆为2004年王中秀等人编著《近现代金石书画家润例》一书所失收,因笔者颇喜邓氏艺术以及为人脾性,故录出以飨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