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25日 星期四
姚黄魏紫(中国画) 添花与送炭 农家饭食 原乡远去的天籁 觅 我的外婆
第14版:夜光杯 2022-03-19

原乡远去的天籁

汤朔梅

原上的草,说绿就绿了;杂花,不经意间,被风扇旺。一朵两朵,直至燃遍天涯。

这当口,鸡贩子进村了,操着启东口音,一路叫卖着。“啾啾”的雏鸡声,随着担子的晃悠,从草篮的缝隙漏下来,在沟垄间跌跌撞撞,惊起蒲公英漫天飞舞。闻声,农妇们搁下农活,扯下娃儿嘴里的奶头,围上来。不更事的小鸡睖着蠢蠢的豆眼,展开翅膀扑棱,误以为是妈妈。农妇们与启东口音论价:一毛钱一只。谈妥后,农妇们挑着鸡雏,撩起衣襟兜住。临走,将手伸入篮筐,讨饶一只。贩子挥挥手作“罢罢”状。不出一个礼拜,满村里都是雏鸡嫩嫩的啾啁了。

柳荫直。躺在红花草田里的我们,用柳条编织成草帽,盖在脸上。阵阵花香醉人。蜜蜂的嗡嘤声里,箫声渐近,时断时续。我们能猜出,又是那小矮人挑着换麦芽糖担过来了。个头与盛开的油菜花一般高,这个季节的他,似乎也被花事缭乱了心境:在花海里一路晃荡着担子,漫然吹出几个不入调半音。笑意也被皱纹团簇成花,写在脸上。箫声招来了呼应,远处也来了一个挑着糖担的妇女,她的箫声疙瘩而凝噎,显然是新手。俩人将担子搁在垄间,有一搭没一搭地侃。往后的隔三差五,时见两人一高一矮穿过花丛,像两只蓝斑蝴蝶。村里人说,他俩在搞对象。太阳很暖和,慵懒的箫声撩起了睡意。牛车汲水的吱嘎声和农夫鞭牛的吆喝声,变得很远。

老皮坐在大猪郎苏白背上,晃着光头,腰间劁猪家什松挎着。老皮专干给猪配种、劁猪的营生,苏白除了干自己的事,又是老皮的坐骑。它知道跟着老皮不亏,有好事。所以很听话。老皮喝了酒,醉眼惺忪,嘴里嗫嚅着,苏白认得回家的路,由它驮回来。我们想看老皮栽倒下来的好戏,可他的晃荡与苏白的步幅一致,从未出过洋相。晃得好好的他,突然“啪”的一下打自己一个巴掌。我们以为他在做梦,其实是打叮在脸上的牛虻。看老皮过了木桥,蹩进牧场。我们忽然想起猪草还没割。炊烟从屋顶上长出来了。夜壶的奶奶在喊孙子回家了……

春天的乡村,有着丰富的声音:蛙鸣、燕呢、犬吠、人语,那些声音常常与人的活动交织在一起,勾勒出立体而灵动的自然画卷。而一入冬,特别是近年关,那声音更添了一股子人间烟火气息。

清早,港汊被破冰罱泥的梆梆声搅醒。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敲鰟鮍鱼的渔船上,也响起了敲击船帮赶鱼的声响。这时,泊靠在河滩边的乌篷船里,钻出一个穿着老棉袄戴毡帽的人。他背起篮筐,提着带竹掸帚的竹竿进村,在挨家挨户开门的吱呀声里,那绍兴口音在喊:通烟囱喽!通烟囱喽!烟囱灰是茶树的上好肥料。那人也是烟囱灰的脸色。箍桶匠来了,农妇在招手,门首放着散了的脚桶,坏了的马桶。乡场上经布、浆纱的农妇们说笑着。西洋镜是买不起的,至多从货郎手里拿来张望一番解馋。正争执着西洋镜,牧场那里传来爆米花的炸响声,那一定是老皮在爆米花,这是老皮的副业。我们都嘴馋,于是作鸟兽散,奔进自家屋里,胡乱地舀些米、黄豆、玉米之类。然后,排在爆米花队伍后面,鹜立着张望。等着炸响那一刻,摁住耳朵,体验期待而惧怕的刺激。

那些个年头,从春到冬,乡村流淌着这样生活的变奏,虽往复缺又常新。它们烙在童年的心坎上,想抹也抹不去。田埂上、塘坳间,茅草丛杂,我想学当年,在那里点一把火,可意识提醒我,如今提倡低碳,管控碳排放。何况不远处的天空,有一架直升机在盘旋。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