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浓缩的美妙

戴民

大楼里一百五十户人家，清早纷纷被通知下楼做核酸检测。医护人员和志愿者言语亲和，从容而镇定。而大楼里等待检测的人也淡然安定，女人抱着孩子，年轻人搀扶老人，彼此挨着一米距离，有序听从工作人员的安排。人群里没有听到一丝抱怨，人们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与慌乱，安静地候在温煦的阳光下。也许历经两年“疫情文化”的熏陶，大家都默认一种共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追求，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了。

搬进大楼已经好多年，左右邻舍不相往来，即便没有疫情变故，平日里这儿也像无形封闭的空间，除了把门的那个操东北口音的保安师傅，我不熟悉楼里任何一个人，与从前弄堂里的“熟人社会”有天壤之别。

核酸检测完毕，楼里的居民按照居委会的要求，每家都加微信组了群，没多大工夫，群里就互动起来，有咨询的，有求助的，热闹非凡，之前鸡犬不相闻，眼下纷纷自荐，互道珍重，大楼一如惊蛰气象，瞬间回归从前弄堂里才有的烟火气。我才晓得隔壁住着两位老人，老两口在电梯里一直巴望着我，同我絮絮叨叨，好像之前并不陌生。令我惊讶的是，大楼里居然还居住着我以前单位的同事，群里撞见那一刻，神情不亚于当年我在洛杉矶街头遇上弄堂里的一个发小。

翌日，大楼居民再做核酸检测，一改头天的沉默，人群里有说有笑，掩在口罩里的神情想象都是宽松愉快的，仿佛之前丢掉了什么，眼下又捡了回来。我看见好多人都在关心把门的保安师傅，他家住浦东川沙，来回得两个小时，这回被迫困在大楼，将就躺在局促的桌椅上过了整夜。一位邻居大妈宽慰道：“让师傅跟着受累啦！有什么需要跟我讲，勿要客气。”保安师傅嗓门挺大，但听来窝心：“我没事，只要你们没事就好！”

封楼才两天，却让我顿悟，上海这座大城市的公共安全固然离不了一支心系大众的专业队伍，驱散笼罩人们头上的疫情阴霾，更是离不开为之全身心付出的医护人员，但是，所有力量的源泉来自民众，他们是这座大城市安全的真正基石；历经灾难磨砺，只有他们能够把自觉、自信转化成内心的道义和责任，继而化为友善的举止和果敢的行为，方能抵御一波又一波疫情风险。如是，一座大楼邻里亲情回归，一片社区邻里守望重塑，都是这座城市最坚韧的安全纽带。

封楼的时候，陡然有陪伴亲情充裕时光，平素与女儿都擦肩而过，她上班了，我才起床，我睡下了，她才回家，见面都说不上几句话，这回倒是把往日要说的尽情地宣泄，幸福想不到还有浓缩的美妙；老婆广场舞不去跳了，却在自家不太宽敞的露台上正撅臀扭腰，有老公一旁欣赏，气韵都不知打哪儿来。

封楼了，人都走不出去了，心反而就安顿了。拿起久疏的毛笔，边临摹赵孟頫的《心经》帖，边沉浸冥想：人一辈子都在干啥？不就是在替自己做选择？其实，没有选择，有时就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接受现实，心瞬间就老实起来。安心始终是最重要的选择，用手脚灭掉头脑里各种自以为是的妄想，脚踏实地，安心处，就能触摸到幸福。过往都是心扑腾闹的啊，心一旦踏实，无妄想处就是甜蜜。心不老实，追一处希望跌一处深坑。心若安顿，相便是空，自以为不空的执着，除了被妄心戏弄，还能找到什么呢？真实是每次跌倒时才发现如是的，而不是其他。

面对忙忙碌碌的医护工作者和封楼志愿者，多想给他们一个诚恳的微笑，真没什么可抱怨的，感恩他们为之付出，让原本不安分的心实实在在做一次“清洗”，找回原本的自己。

封楼了，本该自怨自艾的人倒有了一把全新体验。封楼就像封坛酿酒，一下子酵炼出不一样的人生感悟，还隐隐弥散出温馨醇厚的邻里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