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孟红娟

87版的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上映时，家里只有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电视机放在旧居堂前的搁几上，即使屏幕落了灰尘，还是最爱坐在堂前，和母亲一起，眼睛死死盯着电视机看《红楼梦》。《枉凝眉》是《红楼梦》主人公林黛玉和贾宝玉爱情的叹歌，有人说这是“他们两人共同的生命形态，是林黛玉枉自蹙眉嗟叹的无果，是贾宝玉枉费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牵挂。”

那年暑假，在县文化馆习古琴，当古琴老师说教我们弹古琴版的《枉凝眉》时，即刻抛开当时弹得正热的《酒狂》，改学《枉凝眉》。古琴曲《枉凝眉》是一首移植曲，全曲以慢为基调。开首两句重复的泛音，从四弦滚至二弦，左手四弦十徽上滑到九徽。老师告诉我们，这两句出场的泛音其实是一幅画面，她让我们想象电视连续剧开播时的那组镜头，万山丛中一块神奇的大石头，从茫茫云海中向我们慢慢移进。随即，思绪来到一个洪荒世界，在大荒山无稽崖的青埂峰下，看见一块女娲补天时剩下的顽石，便是镜头中的这块巨石，因未被女娲选中而日夜悲号，自怨自艾。

接着，左手绰上七弦七徽进六四，回到七弦七徽，名指六弦七九上七徽和六四，右手中指剔六弦七徽，散三如一上六四下七九，右手大撮七弦和二弦……主旋律出来了：“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边弹边哼“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凄婉、柔美、哀怨、无奈，所有的寂寥和落寞在幽缓的旋律中化作一声声叹息随水而漂。桃花再艳也要谢，梨花再白也会遭雨打，纵使你美玉无瑕，纵使你才情无敌，纵使你们彼此共通，互相欣赏，你们终究是木石前盟而非金玉良缘！可怕的宿命，世间所有的遇见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

每次弹到“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热泪常会情不自禁地随着曲音悄悄滑落，离恨、怨恨、遗恨，黛玉的心事和枉自悲愁似乎着魔般地转移到我的身上，每一勾、每一挑、每一撮，都化作黛玉的眼泪在七丝弦上悲情又凄凉地滚动。

最后一句左手七弦绰上六二下七，右手大撮七弦和二弦，我另加三声慢吟，陈力空灵、缥缈、幽怨的声音犹如满天飞雪从遥远的大荒山传来，与开头的两句泛音呼应，人间悲剧缓缓落幕。妙龄女孩黛玉经历了一番人世的繁华后，最终泪尽而亡。古琴的悲音，因为自己的用功，发出了自己的魅力。

每次学新曲之前，都要先复习《良宵引》和《枉凝眉》，每次搞小雅集，都喜欢弹这两首曲子，因为它们寄予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和情感，在静静良宵中蕴含着生命的悲欢和离合，也许这就是生命的辩证法，也是人生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