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慧
在上海的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想念家乡的菱角。说起来,我也不是很爱吃菱角。生的菱角大多是苦口的,极个别是清脆甜滋滋的。菱角米也是水水的,一点没有粉糯感。老菱就不一样了,煮熟后的角尖,能戳痛牙花子,菱米肉紧实有力,用刀切是齐整的一个截面,不会像嫩菱角那般是摊水。
我家乡的邵伯湖早年就因盛产菱角而出名。我一度很羡慕这些生活在船上的人,称这些行船的人叫“弄大船的”,羡慕他们的最根本原因,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就是弄大船的孩子,大家都认为他是因为在船上吃的鱼虾多,所以才能考上大学。
后来,村里另外一个磨豆腐的人家,兄弟两个都考上了大学,大家又开始迷信吃豆腐了。农村人望子成龙非常朴实,跟着学霸吃就对了。卖豆腐的每天来村里只吆喝一遍,一水桶豆腐和一篮子豆干就卖光了。
我不喜欢吃豆腐,也不喜欢菱角,但是,我很爱吃菱角烧豆腐。菱角米一斩两半,油锅煸炒加水,再加豆腐,就成了,想提鲜,还可以加点虾仁。豆腐的这种做法在我们老家都统一称为“汪豆腐”。其实,豆腐可以“汪”万物,最好吃的做法只需放几粒猪油渣。
菱角养在邵伯湖,采菱的人划个洗澡盆就可以采了。一个菱盘下面会有一串菱角,大小不一,采菱的乐趣就是,不拎起菱盘那一刻,都不知道下面有几颗。老家的菱有四个角,青绿色多,不是红色的两角菱。虽然我后来吃两只角的菱角,咬口比四个角的轻松很多,因为四个角总是不小心会戳到嘴巴子,但我还是喜欢四角菱。传说中,水下有个怪物叫“水猴子”,就是害怕菱角这尖尖的四角,所以不敢来湖里捣乱。
等到澡盆装满菱角,妇女就直接拉着澡盆到菜场了,菱角一称就是五斤起,小秤砣翘高了,就当是送的添头,反正买主也大多认识。在中秋这天晚上,菱角还要发挥大的作用,菱角和藕要用来敬月亮,我们的方言叫月亮是凉月公公。中秋当晚,对着一轮圆月,加上菱角和藕、月饼,还有一碗凉白开,家里有小朋友的,一定要喝一口凉白开,以后就不会尿床了。
在十六岁离家读书后,我第一次在书里读到,朱自清说自己也是在邵伯湖边上长大,小时候被父亲抱去骑铁牛(传说镇压水怪的)。我也是骑着铁牛长大的啊,那一刻,心中升腾起对家乡的敬佩之情。也许骑过铁牛的人,也可能会成为一样的人?我不敢告诉别人我心底的小心思,但后来我确实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读中文。
在上海定居生活后,竟再也没有敬过月亮,好似上海的月亮和家乡的月亮就不再是同一个。只要在家的日子,敬月亮的凉白开,哪怕长大了,也都是我喝的,从喝了不尿床变成喝了变聪明。如果今年可以在家乡的院子里敬月,我想这凉白开大概是轮到我女儿喝了。我很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