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宏志
原始人茹毛饮血,在学会用火之前,吃肉的时候一定是满嘴满手血丝糊拉的,那副样子够恐怖的;万世师表的孔子注重吃相,“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食不语”;樊哙不管那些,在鸿门宴上把一块生猪肉放在盾牌上,拔出佩剑割下肉就吃,真够粗犷豪放的。只是这副吃相一般人学不来,而且太不卫生,“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说起来不难,做到却不易。
我小时候大部分人家都穷,而我们家里更穷。父母在生产队披星戴月起早贪黑辛苦劳作,到年底,扣除我们一家五口人的口粮,我家仅能分得五十元钱左右,这是父母全年的劳动所得,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我是经历过的。政策稍微放宽,家里养了七八只鸡(多养鸡是不允许的),每天收获三四个鸡蛋。夏天鸡是不太下蛋的,俗称“歇伏”。从小我就知道,鸡蛋不是随便吃的,是用来卖钱的。那时一个鸡蛋卖一角三分钱,家里的日常开销全靠卖鸡蛋所得那点儿钱应付,所以我们家很少吃鸡蛋。只有每年生日,母亲才会煮两个鸡蛋给我。家里偶尔会炸个鸡蛋酱,一个鸡蛋炒熟后用锅铲铲得跟米粒一样大小,和一大碗黄豆酱掺在一起,这对我们来说是难得一见的美食。我用筷子翻上翻下地找鸡蛋粒吃,这时父母就会用筷子在我的筷子上敲一下,附上一句:“看看你的吃相”;过年去姥姥家,一桌子好吃的,我旁若无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不停用筷子大吃,姥姥数落我:“这孩子吃饭连眼皮都不抬。”慢慢地我知道了自己吃相不佳,而且屡教不改。没办法,我饿,我馋。
其实父母平时是教育我们兄妹三人关于吃饭的规矩的。夹菜只能搛盘子里靠近自己的一侧;搛菜时必须一次搛起,不能搛起再放下;一口饭一口菜;不能在盘子里翻翻拣拣,挑三拣四;吃蘸酱菜时要一手拿菜,用筷子搛一点儿酱出来抹在菜上,不能拿菜到酱碗里去戳;吃完饭把两根筷子对齐,横放在碗上……
我有时看别人吃饭,一盘菜上桌,他的筷子左冲右突、纵横捭阖,鸡刨地一般挑自己想吃的;有人搛起一筷子菜看看,觉得分量不够或者质量欠佳,放下,再来第二次,第三次;有人吃饭时不端碗,把碗放在桌子上,他宁肯低三下四,俯身屈就,哈下身子嘴凑到碗边吃;有人享用了好吃的饭菜意犹未尽,筷子放嘴里吮吸几下,再把亮晶晶的筷子头儿戳到盘子里;有人吃饭时舌头和上下颚缠绵悱恻、难舍难分,一旦分开必啧啧有声,俗称“吧唧嘴”;有人喝粥或喝汤稀里呼噜、吱溜吱溜的,俗称“饮驴”;有的男人吃着吃着情不自禁地撩起上衣露出肚皮;有人吃着吃着挽起裤腿作欲蹚水状;有的人会曲起一条腿,脚踏自己所坐之物;有的人会伸出一条腿踏邻人所坐之物;有的人干脆两条腿分踏左右邻人所坐之物,作“脚踏两条船”状;有的人把骨头鱼刺随口吐到地上;有的人肉吃多了不免生痰,一口痰上来,不管脚下是地砖还是地板,直接喷上去;有的人酒足饭饱之后大庭广众之下要剔牙,牙签太小不够气派,筷子一竖连抠带挑,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有的人比较讲究,一手遮嘴,另一只手里的牙签打扫口中各个角落里的残兵败将,兴致盎然,怡然自得。常见一顿饭之后,每个人面前骨头、鱼刺、贝壳、汤勺、筷子、餐巾纸横七竖八,杯盘狼藉。
我有一位好友,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快人快语,慷慨大方,又是一位美食家。他不但会吃,而且会做。有时酒酣耳热吃到得意处会“吧唧嘴”,我委婉相告。他笑着说:“我二姐吃饭吧唧嘴更厉害。”二姐来访,我请十几个人陪之一起吃饭。二姐是客,坐主位,我在对面相陪。隔着大圆桌,有点儿远,而且人声嘈杂。二姐吃饭是否“吧唧嘴”我没留意,其漂亮容貌倒是有目共睹的。
吃相不佳者,不分男女老幼,达官显贵、平民百姓、美若天仙、貌似无盐,各阶层俱有之。“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现在,我们的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个人的素质也应有所提高,注重吃相还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