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与熊掌可以兼得

◆朱 光

“搞戏的和搞科研的，哪个更穷？”话剧《春逝》的舞台上，埋头于账本和剧本之间的物理学家兼剧作家丁曦林问。台下一片会心的笑——这不正是当下斜杠青年的内心挣扎：专业深造、文艺追求与金钱是否可以三项兼得，哪怕两项兼修也不错？

日前，Young剧场以“话剧九人”出品的民国知识分子三部曲之二《春逝》作为开幕大戏，迎来以“氧”命名的开幕季。观众中，不乏试图穿越时空的青年女观众——她们如《春逝》女主角物理学家顾静薇那样套上旗袍前来，除了妆容精致、发型固定之外还不忘提一个珍珠手包。地铁8号线黄兴路站附近的夜晚，从未聚集过那么多年轻人。这里的奶茶店对于晚上9点半后剧场散场也会给他们带来一波生意措手不及：“手机上已经停止点单了，你直接跟我说要什么吧”……

这样的热潮，是话剧《春逝》带来的——似乎说的是民国时期两位女物理学家顾静薇（原型：中国第一位女物理学家顾静徽）、瞿健雄（原型：“东方居里夫人”物理学家吴健雄）与物理研究所所长丁曦林（原型：物理学家、剧作家丁西林）之间的相处，但蕴含了所有当下年轻人如脆纸般一戳就破的焦虑。难得的是，这部由北大毕业生朱虹璇编剧、导演的剧目，“复活”了物理学家兼剧作家丁西林的堪称“独幕剧圣手”的创作风格：幽默、理性、智慧、温暖、善良、深沉，并且以经典的三个角色推进剧情。

严格说来，丁西林第一职业是物理学家，其留给世人的10部剧目中7部是独幕剧。他曾经留学英国。作为业余剧作家，其独幕喜剧兼具了英式幽默与中式生活、学术理性与生活巧合、知识分子与平民百姓等看似对立实则融合的演出效果与价值追求——在这一门类上的创作至今无出其右，因而流芳于中国戏剧史、被纳入戏剧编剧教科书。

《春逝》难得地继承且发扬了丁西林的创作风格，并赋予其一定程度的女性视角与立场——这正契合了当下话剧观众以女性为主的市场风潮，竟然引发了全剧唯一男主角“丁曦林”在散场后给排长队的女观众签名……该剧剧情其实简单到就是恨嫁的顾静薇帮助新助理——简直如直男般性格但依然因性别而被阻断留学路的瞿健雄，赴美留学成功且穿上旗袍的故事。丁曦林更像是个串场人物，折射出知识分子生存之难但依然苦中作乐的精神。全剧开场，就是从他与顾静薇给研究所砍预算开始。

三十五六岁依然单身的顾静薇在大学授课的同时在物理所兼职，每周六还是其“法定相亲日”。瞿健雄连考三年庚款考试想出国深造物理，但因考官认为“女生哪怕考第一名出国学物理还是浪费国家的钱”而被拒。两位女性哪怕在当下，也对应着不同的两类女性，蕴含着女性的共性：寻找自身定位、热爱艺术生活、女生帮助女生、笑面现实的冷，虽然往日里两人初见“别苗头”时，下“刀”都狠。顾出国留学回来了，而瞿却依然出不去。顾自述几几年在美国留学云云，说是只比瞿大几岁。待顾说完，瞿冷冷道：“你比我大12岁，不是‘前辈’，而是‘长辈’。”“长辈”正是狠狠戳中顾相亲不成的剩女心境。但是，当顾逐渐温暖了瞿的心，让后者也柔软起来且再去“硬磕”考试依然出不去乃至想回老家之际，顾又成功拦住了瞿，理由用的也是“长辈”。真是让观众百感交集、感慨万分，被善良温暖。

《梦华录》里那两个在风尘内外彼此搭救的女生算什么，其境界远不及《春逝》。

全剧场景由评弹串联，弦索柔软、弹词刚硬。待全剧落幕之际，人物原型的头像一个个在屏幕上亮相——那些真的活在历史长河里、日常生活中的物理学家，原来都曾经在上海留驻。

顾静徽1900年生于上海嘉定，是中国第一位获得物理学博士学位的女留学生，吴健雄确实是她的学生。吴健雄是苏州人，被称为“东方居里夫人”，与诺贝尔奖失之交臂，但有四位诺奖获得者为她建立“吴健雄学术基金会”……对，没得奖，她的口气也很硬：“做学问又不是为了诺贝尔奖，它又不是我丈夫，为什么要对它念念不忘……”丁西林，也曾经在上海求学……对电影《无问东西》的好感也会在此刻泛上来。你以为真的是“编”的吗？不尽然，那时候的人，是真的这样活。而戏剧艺术，正如同历史长河里的“氧气”，让我们呼吸到春天永不消逝的气息。

顺带解释一下剧名《春逝》出自拜伦的诗《从前我们俩分手》（《When We Two Parted》，又译为《春逝》）。

全剧在两位女物理学家分离时结束，正符合“从前我们俩分手”的意境。但是，当我们走出Young剧场时，我们知道，我们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