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6日 星期一
如梦之梦(纸本设色) 减掉的围棋课 借东风 这堂《红楼梦》通识课 戏剧情怀安福路
第12版:夜光杯 2022-09-23

借东风

邵毅平

《三国演义》写赤壁之战,诸葛亮装神弄鬼借东风,引人入胜而饶有趣味;而小说之外的现代人的解释,则是说诸葛亮利用了气象学知识,预报了隆冬时节偶尔出现的东南风,才帮助东吴取得了火烧赤壁的大捷。

“风”在战争中举足轻重的作用,是文学作品乐意汲取的题材,但东西方文学的处理方式,却因为文化差异而迥然不同。

话说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拐走了希腊美女海伦。冲冠一怒为红颜,希腊联军要围攻特洛伊城,船队却在奥利斯阻风不进。这时神示联军统帅阿伽门农,得杀其爱女伊菲革涅亚献祭,方能赐给联军船队以顺风。这个条件真的是促狭,就跟西门豹治邺一样。但希腊人并非西门豹,他们对神示不敢违拗,所以可想而知,接下来必定是悲剧,天人得交战一番了。古希腊悲剧家风起云涌,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等,都拿这个题材试笔竞技,遂孕育出悲剧杰作若干(《阿伽门农》《厄勒克特拉》《在奥利斯的伊菲革涅亚》等),把有价值的撕毁了给人看,感动得欧洲观众涕泗涟涟。就这样,中国文学中举重若轻的喜剧,在西方变成了活生生的悲剧。

但我们现在知道,神和神示都是人造的,风不可能听命于它们。希腊人创造出这样的悲剧,如同我们让诸葛亮装神弄鬼,都不过是平地风波,无事生非,让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增加茶余饭后闲聊的谈资,丰富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

就像我们现在有了气象学知识,可以看穿诸葛亮的装神弄鬼,欧洲人文艺复兴以后,也开始挑战希腊悲剧的神话。勒萨日《吉尔·布拉斯》里的同名主人公,有一天误打误撞进入文人会饮的宴席,听得他们正在高谈阔论古希腊悲剧,欧里庇得斯的《在奥利斯的伊菲革涅亚》。有一位渊博透顶的学士发问:“这剧本里哪一桩最叫人全神贯注?”学问不如他的一位学士回答:“我说是伊菲革涅亚遭遇的危险。”渊博透顶的学士断然否定他道:“剧本里最叫人全神贯注的不是她遭遇的危险,而是——风!”这妙对顿时逗得哄堂大笑,显见得有违当时所谓的常识。但渊博透顶的学士不为所动,面不改色,侃侃而谈:“诸位,随你们笑个畅,我一口咬定,使看客全神贯注、惊心动魄的是风,不是伊菲革涅亚的危险。你们想想,希腊要出师攻特洛伊城,已经大军云集,将帅士卒撇下了心爱的家堂神呀、老婆呀、孩子呀,急急地要干完大事,好早早回家;偏生逆风仿佛把他们用钉子钉住,不得出港,只好耽搁在奥利斯,如果风头不转,他们就不能去围打普里阿摩斯王的城。所以这个悲剧叫人全神贯注的是风。我帮希腊人,赞成他们举兵,只求船队出发;伊菲革涅亚的死不过是向神道求顺风的方法,所以她尽管在生死关头,我看着仍然无动于衷。”渊博透顶的学士说完了,又是哄堂大笑。

我想,渊博透顶的学士的这番话,应该是勒萨日借其嘴说的,代表了文艺复兴后的看法,反映了欧洲新的时代精神。是的,所谓“神示”,所谓“天人交战”,所谓“悲剧”,都不过是为文造情,博取看客的眼泪而已,“风”才是真正的主角。但它的来龙去脉,得靠科学来解释;正如今天透过诸葛亮的装神弄鬼,我们看到的是他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1944年6月6日的诺曼底登陆,利用了坏天气中的一个好窗口,打了德国人一个措手不及。谢天谢地,没听说哪个同盟国统帅为此献祭了自家的宝贝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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