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俏红
我的三舅是个哑巴,他虽然已经68岁了,可还像孩子一样单纯。
因为他是一个聋哑人,不懂社会的种种复杂,他只在自己的世界里生存着,心地善良纯朴。
三舅两岁时得了小儿麻痹症,发了几天高烧,高烧退后,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从此一辈子生活在无声世界里。因为残疾,他终身未娶媳妇,无儿无女。
三舅会干农活,干活时从来不吝惜力气,但他不知怎么才能获得最大的收成;他孝顺老人,生活节俭,却不懂怎么把劳动果实转化成钱财。他为人热情,经常帮助村里做各种好事。村口木桥的栏杆断了,他一声不响钉上根新的;村中老屋漏雨了,他不顾危险爬到屋顶翻瓦片;邻家的猪病了,他“呀呀”比画着,主动跑远路去请兽医……农闲时候,三舅会上山采野杨梅、野柿子,一时吃不掉,就把它晒成干,然后送到我们家。
每年,三舅都会从乡下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三舅没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只是爱喝几口黄酒。印象中,三舅特别喜欢小孩。看见孩子,他就会“呀呀”地打着手势,逗他们玩。我曾一度十分疑惑,疑惑他是怎么学会干活和料理自己的日常起居;他没学过哑语,又是怎样与别人交流沟通的;他没读过书,不认识数字,买东西的时候会不会被人骗?
我也曾试着体会一个残疾人的处境,闭上眼、捂住耳。估计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面对无声世界,需要有多少的勇气和毅力。
小时候的我特别调皮,成天和三舅一起玩。我喜欢养小动物,尤其是兔子,但由于没有农村生活的经验,我总是不知道该喂它吃些什么。为此,我常常发愁。每当这时,三舅就会带我和兔子一起去田野,他指给我看一些草,然后指指我的兔子,并和我一起把草拔回来。事实证明这些草兔子果然很爱吃。我兴奋地看着三舅,他也满心喜悦,后来他又告诉我这种草要多长时间喂一次。我真不知道三舅是怎么知道我的苦恼的,最关心我的父母都没有发现这些。有时我觉得他虽然不会说话,但跟我交流并不困难。
平时,我教他我知道的东西,他教我他知道的东西。我在教他东西的时候,会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比画一阵,直到他眼睛里出现会意的神情,他也是如此。虽然我们都是胡乱比画一通,但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有时,三舅外出回来,会送给我两枝山上采的野蔷薇,秆上的小刺已经被他细心地去掉了,送到我手上时是光滑干净的,不会扎伤我。小小的花带着香味,有全开的,有半开的,在我看来,它像三舅的心一样美。
有一天,三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株枇杷树的幼苗,然后我们一起将它们种在屋前的院子里。日日浇灌,枇杷树一天比一天茂盛。
高中住校后,见三舅的时间就少了。外婆告诉我那两株枇杷树结果了,越长越大了。枇杷成熟时,三舅会摘下好些来尝鲜,每当此时他就会用特定的手势跟外婆比画,说想我了。
60岁后,三舅住进了乡里的敬老院,算是敬老院里比较年轻的一个。于是,他就包干了院里所有的卫生,每天扫地、烧水,忙碌而快乐。
去年,三舅查出得了肠癌,开刀后病情比较稳定。因为聋哑,他并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依然心情开朗,所以恢复得挺快。
记得最近一次见面时,我给他带了一些他平时喜欢吃的糕点,他一个劲地惊叹说我怎么又长高了,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摆动,夸我的衣服好看,眼里透出兴奋的神情,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其实他不知道,并不是我长高了,而是他随着年龄的衰老,骨骼慢慢萎缩,变得越来越矮了。
他比画着告诉我,敬老院里可以免费吃饭、睡觉,人多有伴,要我有空多去玩。其实我想,这些孤独的老人毕竟不同于我们,他们更需要的是社会的包容和暖暖的关爱,好在政府早就为他们考虑到了,三舅生病住院的钱大部分也是政府报销的。
三舅的生活简单,无欲无求,所以他非常容易满足,也许那绕梁的黄酒香味就是他此生的最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