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伟明
评弹说书,源自唐代的“讲史”与宋代的“平话”。唐宋时期,古代上海青龙镇的瓦市伎艺中,便有“弹唱姻缘”这门艺术。明末清初,尤其是清代以后,评弹说书盛行于江南各地茶馆。
当年,我在任青浦文化馆馆长时,青浦朱家角文化分馆有个城隍庙茶楼书场。评弹名家和响档都会来此献艺。每逢著名的说书先生进驻时,我总要去慰问关心一下。于是,便有了与说书先生的文化情缘。
说书先生的形象,一般是身着长衫,两排对襟的纽扣,高高的领子,白色的内衣衬衫很是显眼。头发后梳,纹丝不乱,根根服帖。说书时,前面放着一张条桌,桌上遮着一块江南特有的蓝印花布,盖没了整个条桌。开场前,说书先生坐在条桌后面的太师椅上,神定气闲,胸有成竹。书场的条桌上整齐地摆放着折扇、紫砂壶和惊堂木。
江南的茶馆,一般坐落于小镇最繁华的地方,青石板磨得滑溜溜的街面上,开着二至三开间的门面,配有烧水的老虎灶,盛水的七石缸,长长的铜吊子。一只只油光黑乎的八仙桌,摆满了紫砂壶。茶馆里热气腾腾湿漉漉,弥漫着浓浓的茶香。它是江南人们消闲的胜地,传播市井文化的场所。古有诗云:“鱼米庄行闹六时,南桥人避小巡司。两泾(朱泾、枫泾)不及珠街阁(朱家角),看尽图经总未知”。自古以来,朱家角不仅是个经济码头,更是一个说书码头。
朱家角的书场,大多是茶馆书场。早晨喝茶,下午晚上说书。书场正面设有书台,台下为听众席,在听众席的前方,靠近书台处设有方桌的“状元台”,专供资深的老听客在此听书,他们经常给说书先生评头论足,是“板错头”的艺术评论家。听书人购买的书票是用竹爿做的筹子。书场里常有小贩提篮,叫卖香烟火柴,五香豆花生果、小鱼干虾米干等小吃和商品。说书演出中间还有“堂倌”绞了热毛巾在场子里抛来抛去,专供听客们享用。
小舟悠悠,说书先生栉风沐雨,颠沛流离。当年,在江南要成为“响档”的说书先生,必须在朱家角书场中“立牢”,而不能“漂脱”。尤其是一个古镇有二三个著名的书场,互相敌档,争夺听众,那真是要凭说书人的本事。据说,在朱家角的“书码头”立牢了,便是拿到进驻上海书场的入场券了。通俗地说,朱家角便是说书人大考的场所,能否得到听客的认可,至关重要。
寓教于乐的说书先生,集生旦净末丑于一身,精通说噱逗唱等各种艺术手段。说书先生爱憎分明,扬善除恶。他说到高兴处,折扇打开,洋洋自得地摇摆起来,说到悲愤处,将折扇归位,然后,拇指中指按住惊堂木的左右两边。食指熟练地搭在中央,用力拾了起来再干净利落地“啪”的一声,宣泄出喜怒哀乐的情绪。而每当说书的关键时刻,他会欲擒故纵,手捧紫砂壶,慢悠悠地吸一口浓茶,润一下喉咙,卖一下关子,“且听下回分解”,就像人生的转折点,戛然而止,让听众心里恨得痒痒的,吊足了胃口。像《三国》《水浒》《七侠五义》等长篇经典评话,说书先生可以说上两三个月,听客则像滚雪球般,不断壮大,甚至拥有不少听戤壁书的听众。
如今,好茶馆难寻,但我不会忘记当年敬业的说书先生与老茶客们聆听评话时那丰富多彩的表情。因为,茶馆书场的表情,也是江南文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