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已老，风姿未改

沈胜衣

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颠覆过往，举办时间从炎夏改为冬季。在灰寂冬日回忆往昔的热烈夏天，世界杯于我，一直与生命的阶段恰巧重合，更足忆记。

1986年之夏，我中学毕业，随即离开家乡入读大学。记得那届世界杯的流光溢彩、浪漫艺术、巨星云集、名场面叠出，盛况至今无复。同样，我自此的大学生涯，也风流绚烂、青春丰盈，毕业时统计过，四年里读书五百，写诗多少撰文多少，还有就是进球二百。——关于1986年世界杯的精彩，已为众多论者说道，我幸运地赶上好时年，留下最美的回忆，那是人生的盛夏光华。

1990年之夏，我大学毕业，离开灵魂的家园走入红尘。记得那届世界杯的功利保守、无聊务实，1990年世界杯犹如一个冥冥的分界线，激情理想让位于理性现实，与我的生命轨迹高度吻合，自此成为一个营营役役的社会人。

然后1994年，告别单身，斩断旧我，成家立室；1998年，告别婚后新居又一次搬家……2014年，离开长期工作的单位，到关心的农事领域，展开另一段美好生涯……如今这个冬天，则恰好对应酝酿中的又一番人生重大转折……

如此，世界杯四年一届真是合适，可作生命的标识。重温多年来以浓烈的情感投入、花了无数时间心思写下的“用笔踢球”文字，回顾一些因足球生发的世途印记与心路痕迹，从大量手写笔记、电脑文档和微信发圈中，摘取历届有意味的标题与句子，组成我的世界杯记忆：

“夏天是告别与回忆的季节。”（关于1986年与1990年的巴西、西德、比利时、法国、丹麦、阿根廷、荷兰等。）

“前世今生之惊变。”（关于1994年的阿根廷、罗马尼亚等。——每一次心动都这样匆匆短暂，每一朵花都一开开就谢了。）

“让我再三说再见的人。”（关于1990年、1994年、1998年的哥伦比亚。——真的，记得是没有用的，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声再见。生命总是错失，总是流逝，总是告别，总是回忆。“‘再见’就是祝福的意思”，谢谢了，走好！）

“我和我的偶像朋友共同老去。”（关于1998年的意大利、比利时、丹麦等。）

“没意思的故事，不如怀旧。”（关于2002年的阿根廷、葡萄牙等。——缅怀曾身历的那些“流动的圣节”，向爱过的风流人物表达应有的致意。诚然，怀旧其实也是没意思的。）

“守望与感激。”（关于2006年的葡萄牙。——爱，需要多久才能得到圆满的结果？有时并不需要现实的结果，爱，可以在这么近又那么远的守望里。正因爱是守望，所以爱能永恒。谢谢你那么好，使我可以守望。）

“从前日子正当少年时，喜欢上一些好人。这个夏天，他们陪我走到最后，却又和我们告别了。然而，对于陪伴走过夏天的人……”（关于2010年的荷兰。当时最后一句没写完。）

“能多看你们一次，已是欣慰，谢谢你们！”（关于2014年的荷兰。）

“有一种欣慰，是故人回归，江湖已老而风姿未改，重现初识时的心情。”（关于2018年的克罗地亚。）

这一回，又会有多少故人的落幕辞别，与少年的展现新姿，演绎“冬天里的夏日印象”？且在忙碌的生活间隙，再把盏一杯，看命运将踢出怎样的球。

难忘1978年夏天在周柏春伯伯家看世界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