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铭
徐子鹤先生是著名国画家,上世纪50年代他从上海调到合肥,在安徽省博物馆从事文物鉴定。父亲有幸结识徐老,并拜其为师。
记得6岁那年,父亲带我去徐老家玩。在我眼里,画家书案上摆的是画,墙上挂的也是画,咦,咋就没有一幅字呢?觉得奇怪,便冒出一句:“爷爷只会画,写不来字啊!”徐老听了哈哈大笑。父亲与徐老的谈话,我听不懂,于是打着哈欠想睡觉了。后来听到父亲替朋友向先生求画,徐老一口应允,边画边聊,蛮有情趣,我也来了精神。“我也要爷爷画呢!”徐老摸着我的头说:“好啊,我现在就画,你要什么呢?”我不假思索地说:“我要小动物,一张画一个。”乖乖,这就不是一张两张的事情了,徐爷爷将宣纸裁成小方块,一口气画了几十张,牛、马、羊、兔、鸡、鸟等,栩栩如生,看得我眼睛都舍不得移动了。离开时,夜已很深,我怀里揣着厚厚一叠动物画,心里满足了,一点不犯困。
1975年夏,父亲带我去看望已迁居上海的徐老,那是江西中路60号三楼的房子,共三个房间,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这个居住条件算是相当好的了。徐老说:“明天中午我掌勺,你们过来吃饭,我再叫上几位书画家。”老人的厨艺很棒,尤擅烧鱼。次日,五六位海上名流齐聚一堂,午餐后饮茶谈艺,写字作画。我倚在桌边,装作懂行的样子仔细观看,小声问道:“爷爷,能不能给我画一张扇面?”徐老说:“好啊。”仅几分钟,一幅扇面画就展现在眼前。因为我当时根本不懂国画的意境,仅用孩子的眼光胡乱评判作品:尺寸太小,构图单调,分明是在应付,我越想越气,突然像发神经似的当场将画撕毁。坐着的人和站着的人都惊呆了,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父亲缓过神,向我冲来要教训我。徐老立马上前挡住,“没事没事,我重新画。”家里没有合适的大扇面,徐老便叫长子怀玉,“赶紧到南京路朵云轩,买最大最好的扇面。”
扇面买了回来。徐老温和地问:“你要画什么样子的?”我说:“画什么我不管,但一定要画得满满的。”老人懂我的意思,含着雪茄,盯着扇面思考了一会儿,俯下身子画了起来。一株老辣松树干斜挂扇面上方,松针立体饱满,左边的高大山石似乎延伸了空间感,右下方配以隽秀的兰竹,并逐一着色。即将完成时,徐老又自言自语:“对!再飞来些鸟雀。”几只小鸟瞬间从笔下而出,画面生机盎然。徐老问我可满意?9岁的我破涕为笑,连连点头,老人也微笑地跟着点头。虽说童言无忌,但面对这样一位大家长者,如此不懂事,现在想来,真为我的不知天高地厚而羞愧。
1989年徐老来安庆,我不好意思向老人求画了。结婚那年,我恳请徐老为我作一幅画以纪念。没过几天,徐老便将大作邮来,除一纸信札外,还有一幅《双耸比玉图》,两枝繁茂之竹相依相存,于山石间拔地而起,笔墨凝练,疏朗有致,寓意尽在纸上。徐老还特意题款:“胡铭宝玉新婚志喜”。老人的祝福,伴随我们的一生。
徐老为我三次作画,是我的福分,不过前两次作品,因赏识者众,父亲陆续送给了朋友,唯这幅双竹画,珍藏至今。倘若哪天父亲转赠友人的画“重现江湖”,我绝对能一眼识别。后来收到徐老先生离世的消息,心中不禁怆然。老人家圆圆的脸庞,金边眼镜后面闪着睿智的目光,豁达慈祥地为我作画的情景,时时在我眼前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