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寿山
我10岁那年盛夏的一天,刚吃过午饭就拿了根细竹竿,腰束鱼篓去小河边上的树荫下钓蟛蜞。半路上遇到温碧英阿姨迎面走来,她见了我就用她浓重的家乡话说:山山,你快去把你妈妈叫来,省得我去了,我家里还有客人呢。
温阿姨三十多岁,出生于四川农村,是随军家属,也是我们生产队的妇女干部和仓库保管员。三年困难时期,温阿姨为了分担国家的困难,减轻部队的压力,她主动要求来我们生产队落户。
我出于好奇跟了母亲到温阿姨家,只见客堂间左面坐着两位解放军,右面桌上的搪瓷面盆里放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母鸡。还没等温阿姨开口,母亲就惊叫起来:我家的鸡,怎么死在这里了?温阿姨松了口气:现在总算找到鸡的主人了,山山妈,这鸡被迎面过来的汽车轧死了,今天我做老娘舅可以做点主,你看要赔多少钱?我母亲情绪有点激动:要说赔,毛鸡肉价钱……温阿姨说知道知道。我母亲又说你看这鸡冠……温阿姨说知道知道,鸡冠绯红,是刚会生蛋的鸡……我母亲继续说,现在人家赔我鸡,我以后却没有了蛋,如是我让人家还赔我蛋,我也说不过去……温阿姨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你总要说个赔的钱数呀。母亲想了想说五元不算多吧。温阿姨皱了皱眉头说,这鸡就算八角一斤,它最多也不超过四斤;鸡蛋就算五分一只……你还算了三十多只鸡蛋呀。山山妈,你是不是多算了?
坐在一边那个五十来岁、身材英武的解放军首长却说,不多算不多算,就照大妹子说的赔偿。那位二十来岁的战士急忙从衣袋里掏钱、数钱。我母亲有点诧异,指着解放军眼望温阿姨:难道是……温阿姨点了点头,她指着那位首长介绍说他是南京军区某部王政委,这是战士小刘,他们在金山检查海防军务后回南京,到我们大队路段时突然蹿出一只受惊的母鸡,小刘驾驶着吉普车避之不及将鸡轧死了,于是他们拿了这鸡找到了我。我已问过好几户人家了……王政委站起来对我母亲说不好意思呀,我们赶路匆忙出了这意外事故,我们当面向你道歉。旁边的小刘双手将钱递给我母亲的时候,温阿姨说照市价算吧,合情合理,王政委说就按刚才说的数赔偿,温阿姨却坚持自己的观点,为这赔偿数还和王政委起了争执。我母亲推开了小刘递过来的钱,拿起面盆里的鸡给我,对温阿姨说,啊呀,这鸡是自己跑到马路上去的,你说这能怪解放军吗?她又对王政委、小刘道,倒让你们停下车找鸡的主人耽误了不少时间,是我该向你们道歉的,别赔了,你们快走吧,这鸡么正好我们拿回去解解馋。温阿姨忙对王政委说就是就是,山山妈觉悟高,说得在理,别赔了别赔了。王政委说,这不行,我们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轧死了鸡损害了群众利益,我们能不赔?他叫小刘把钱塞给我妈,我妈无论如何也不肯收。温阿姨对我妈发话:拿着拿着,部队有部队的纪律,别叫他们犯错误。我妈有点生气,说碧英,你怎么像墙头草两边倒呀,你不是说这事你做老娘舅可以做点主的吗?温阿姨微笑着摇摇头:唉,我也难哪,在生产队里吧,我代表群众利益说话,在部队这边呢,我是军属,为维护部队的纪律说话……
那天是我拿了鸡先回去的,当我正要去钓蟛蜞时母亲回来了,只见她笑眯眯的啥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