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琦
冬至已近,这是追怀逝者的时候。
母亲今年离世,我无法到医院作最后送别,寿衣都未准备,心中实在不忍。数月后,我从极度悲伤与迷茫中清醒过来,看着母亲曾住过的房间,想到该断舍离了。
母亲住过的卧室朝南,十多个平方米,有个按房间定做的大木柜,顶天立地,还有五斗橱、樟木箱等,满满当当。里面放着什么衣物,我平时并不上心。现在我们把母亲所有储藏着的衣物全都翻了出来。一件鹅黄底色、缀满牡丹花的立领棉袄,依旧簇新,散发着樟脑丸的香味。这是谁的棉袄?我们面面相觑。大姐终于想了起来,这是曾做过奉帮裁缝的外公,亲手给母亲做的。外公生前我们都没见过,但这件棉袄留有他掌心的温暖,也见证过母亲曾有的青春年华。在我记忆里,母亲永远躬着腰,穿着蓝色或深灰色旧衣服,在家里不停地劳作、劳作,与艳丽的服装似乎毫无关联。
母亲的羊毛衫一件又一件摊在床上,有些还从来没穿过,厚实柔软,都是每年母亲过生日时,两个姐姐买的。当时母亲捧在手里,左瞧右看,满心喜悦:以后慢慢穿、慢慢穿。现在却再没有以后了。
还有鞋子,一双又一双,老年人穿的胶底鞋、蚌壳棉鞋等,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母亲住院期间,长期缠绵病榻,无法行走,穿不了鞋。殡仪馆车来接母亲,护工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双鞋面有些破损的松紧鞋,就这样穿着上路了,这成为我心中永远的隐痛。
樟木箱里,叠着一条又一条丝绸被面和棉布被单,那些丝绸被面或如牡丹那样娇艳明媚,或如百合那般素洁娴雅,母亲帮我珍藏着。现在家里盖被子都用被套,新婚伉俪再也不可能在床上摆出八条、十条棉被。沉重的樟木箱锁住了曾经的甜蜜,却锁不住岁月的流逝。
令我惊奇的是,母亲竟然还藏着几块从餐厅里带回来的一次性白色小餐巾,质地都很厚实。母亲洗得干干净净,作为杂物放在抽屉里,大概是想做厨房间里的抹布。
如何处理母亲遗留的衣物?两个姐姐象征性地各拿一件衣服作留念。全部焚烧掉,既不现实也于心不忍,这些衣物很多都是七八成新甚至全新,完全可以给有需要的人穿。我发现小区里有个旧衣物回收箱,厚铁皮制成,一推上沿口,就张大着等待衣物,我一次次地把衣物投进回收箱中。转筒咯吱响一下,心里就长长叹息一声。母亲终身辛劳忙碌,到了可以享福颐养天年之际,却重病缠身,新衣服再多也没机会穿了。
邻居告诉我,回收箱里的衣物被人拿走后会再去卖钱,我并不以为意。母亲一生与人为善,从不讨他人便宜,宁愿自己吃亏,那些她再也穿不到的衣物,如果能物尽其用,我想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应该会感到宽慰。
母亲的衣物,我都一件件放进了衣物箱,就像一次与母亲握手离别。我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拥有,但拥有和享有却不是一个概念。如今我也步入老年,母亲的遭际对我是一贴清醒剂,以后一定要养成有好物就享用、美味佳肴就吃掉的习惯。否则再视若珍宝的东西,随着本人的消逝,对后代或他人而言,很可能会变得并无意义而不珍惜,这样的事例实在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