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2日 星期五
炳灵辉煌(中国画) 中国作家 一漏一错亦潇洒 “鸟爸”的幸福 脚头泥 自己的湖
第14版:夜光杯 2023-01-12

自己的湖

刘保法

很长时间,我一直弄不明白:我怎么会那么喜欢童年的那个湖……

其实,它只是战争年代留下的一个炸弹坑,坑边有一棵老榆树,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灌木杂草。可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炸弹坑,却深深地吸引了我,并且在我心中不断地生长,生长……最后,那棵老榆树和灌木杂草,竟然长成了蔚为壮观的树林;而那个炸弹坑,则长成了一个池塘,甚至长成了一个碧波万顷的美丽的湖……

世界上,美丽的湖不计其数。

我去过法国,见过日内瓦湖;去过享有千湖之国的瑞士,见过卢塞恩湖……他们的美,让我舍不得离开。但我还是离开了,因为那是人家的湖,我只是个过客。

我去过洱海,住在洱海的金梭岛上。每天晚上,我就像睡在清澈海浪的摇篮里,摇呀摇呀,尽情享受洱海赐予我的宁静。可是洱海不是我的洱海,我只是跟它亲近了七天。

杭州的西湖,我不知去过多少次。有一年,我在西湖畔的中国作家协会创作基地休养了十天。其间,我几乎每天都会漫步在西湖边,眺望着万顷碧波,浮想联翩……但西湖毕竟是个旅游胜地,它不属于我,而是全世界旅游者向往的天堂。

西藏的羊卓雍措,是我这辈子看到的最激动人心、最使人震撼的湖。在海拔五六千米的深山里,那一汪湖水那么蓝,那么柔,犹如天上掉下来的一块蓝宝石;在湖岸边虔诚转经的藏民,又使这块蓝宝石显得格外神秘……回家后,我一直想起这块蓝宝石,但它毕竟是藏民心中的圣湖,我只是创作了一本摄影绘本《寻找金红色小屋》,以表达我内心的神往。

我还喜欢过青海湖、太湖、鄱阳湖、洪泽湖、南湖、淀山湖……但这些曾经的喜欢,都随着岁月的逝去,渐渐淡忘……唯有童年的那个湖,那个毫不起眼的炸弹坑,却总是伴随着我,梦里梦外,一刻不分离……事情就那么奇怪,一个甚至连池塘也算不上的炸弹坑,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我心中最美丽最向往惦念的湖?……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2011年,上海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和少年日报,为我举办了“儿童文学创作30周年作品研讨”活动,需要对自己30年儿童文学创作进行一些回顾和梳理。在阅读作品的过程中,我惊异地发现:我的许多作品,竟然都可以在童年的那个湖边找到渊源——有些是场景再现,有些是人物塑造;有的零零碎碎,有的完整照搬……许多童话童诗甚至写的就是那个湖边的故事,描写的就是那个湖边出现过的意境。比如《月亮在池塘休息了一阵》《月光彩虹汤》,比如《小蜗牛的春天》《请你朗诵一首诗》……我为这个惊异发现暗暗高兴,开始追寻这些作品的创作动机。于是,我又惊异地发现:只要我一写作,就会想起童年的那个湖,想起湖边的那棵老榆树和那些灌木杂草;想起我在那里乐此不疲地种桃树种梨树种葡萄;想起我在湖岸边挖城堡,然后将抓来的小昆虫养在城堡里;想起我趴在湖岸边,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地观察小鱼小虾小蝌蚪……尤其是那个黑夜,我竟然别出心裁地去湖边树林看月亮,结果落入湖中,变成了落汤鸡。那种狼狈以后的快乐,更是为我的童年生活增添了永生难忘的浓重一笔……这一幕幕一桩桩,就像电影镜头一样,在我眼前不断闪回。所以在构思作品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就会想起童年的那个湖。哪怕是发生在天南海北的故事,我也会改头换面,把它们安放到我最熟悉的那个湖边来写……

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清楚了:我那么喜欢童年的湖,只是因为我跟那个湖以及湖边的那个树林有了故事。一个人的童年,如果有一个湖作伴,或者有一棵树作伴,有一只鸟作伴,有一群蚂蚁作伴……只要他跟它们真正痛痛快快地玩过,那么他和它们之间就有了故事;有了故事,天涯海角几十年都不会忘记。

我写那些故事,其实就是回家。

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它不仅是我们身体的栖息地,也是我们心灵的故乡,是我们真正的家。它给我们充沛活力,给我们心灵安宁;它给我们精神寄托,给我们想象灵感……我们常常在心里想念它,常常停下来,去那里坐一坐,跟那里的每一滴水和每一棵花草树木说说话;常常去关注它,跟那里的每一只飞鸟、每一只虫子玩一玩……你去的次数多了,就会喜欢它。你去的次数越多,你就越喜欢它,越有资格说是它的主人。

我喜欢童年的湖;尽管它只是一个炸弹坑,我还是喜欢,因为它属于我。

——它是我自己的湖。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