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8日 星期一
观“慕琴生涯”,原来你是这样的丁悚
第12版:国家艺术杂志 2023-02-04

观“慕琴生涯”,原来你是这样的丁悚

《南洋兄弟烟草公司月份牌》丁悚绘人,张光宇补景

《游戏杂志》第八期封面

《母爱?》丁悚 漫画稿

《丁聪与手足》丁悚 摄影

丁悚夫妇合照

丁悚与周璇

◆汤惟杰

此次由顾铮教授策展、刘海粟美术馆推出的丁悚诞辰一百三十周年文献艺术展,既是对丁悚(慕琴)先生一生成就的整理与认定,同时也是对以他为核心线索的中国近代视觉史、上海都市文化史的发掘和呈现。本刊特邀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影评家汤惟杰分享观展体验,了解丁悚丰富的艺术人生,感受海派文化给予时代和这座城市的绚烂色彩。 ——编者

“丁家沙龙”

大年初八,上海天气晴好,跟了一众友人,由丁悚后人丁夏兄导览,首度观摩了“慕琴生涯——丁悚诞辰一百三十周年文献艺术展”,在场内盘桓了大半日,而沉浸在七八百件精彩展品之中,尤觉时间不敷,已感到二观三观必不可少。

这一次,甫一进馆内,我便径直先往一楼那个概念性再现的展区——新天祥里客厅“丁家沙龙”,今天人还不算多,正好细细地打量,担任本次策展的著名学者、复旦大学顾铮教授和他的团队果然有着别开生面的巧思:四张方凳围着丁宅客厅的大方桌、靠墙一架红木高几,几上一瓶腊梅,一具玻璃门书柜,边上一把藤椅,一架唱机,悠悠地传来京戏老生唱段。而墙上“黄陂南路847弄9号(原贝勒路新天祥里31号——笔者注)”的门牌,指向了丁悚先生在上海的住所,自1925年8月举家迁入此地后,便一直寓居并终老于此处。

处身这个半抽象而又半写实的场景中,耳畔传来的留声机唱段,不由让人浮现出一幕幻境,你仿佛见到丁悚就坐在这里,35岁的他刚刚迁入,生活掀开了簇新的一页,就跟墙上昨天才刷上的石灰水气味那么凛冽清新,桌上摊着墨盒与水彩,他略略思索,便在纸上展开了第一根线条;也许,你见到的是刚届知天命之年的丁悚,前脚刚刚送走一波来聚谈的友人,他们的话题触发了他的某段好玩的回忆,于是,铺开稿纸,顷刻成篇,马上开个信封,让家人代他寄出,明天的《东方日报》上,新的一则“四十年艺坛回忆录”专栏文字又让读者们开怀不已;甚或,你眼前闪过的是已过古稀的丁悚,他正翻看着那十余册相簿中的一本,那些泛黄影像中的人物,如今去了哪里,也许他也并不清楚,慢慢起身,他拉拢了窗帘,打开已多日不听的唱机,唱针划过那一道道细轨,被压低音量的喇叭箱中再次传来他熟悉的唱腔……

“斜杠”青年

长久以来“丁悚”对我这一代人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即便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家每个月收到的《读书》杂志里,每期都有让我们开心的“小丁”(丁聪)插画,可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位“小丁”身后的“老丁”是谁。一直到进大学之后,有一次在图书馆书库翻闲书,找出一册毕克官、黄远林的《中国漫画史》,正好一位老师经过,瞄到我手上的书,随口说了句“这书还行,中国漫画史到现在也就这么一部”。读后才多少知道了“老丁”在近代漫画史上的地位,不过,这部《漫画史》对丁悚先生着笔并不多,而那会儿他的作品也并未重印,故而,除了从此能在宿舍里以“知不知道大漫画家丁聪的父亲是谁?”作为谈资之外,完全说不上有什么细节的了解。

2004到2006年之间,我因为对早期电影史的兴趣,开始比较频繁地在上海图书馆翻阅1910—1920年代上海出版的各类报刊杂志和图文书籍,这时我颇为意外地发现,丁悚这个名字时常会进入视野,比如,1921年4月,《申报·自由谈》副刊上有他署名“悚”的《说戏片》一文,该文分了三期连载,似乎还意犹未尽,作者半个月后又补写了一篇《戏片消息》。所谓“戏片”,即戏曲唱片,丁悚先生说自己“予之嗜戏曲,等于稚子之爱糖果”,由于他跟当时上海唱片业的渊源颇深,不仅自己斥资购买,也得到业界机构的不少馈赠,因而戏片收藏极富。由这个偶然的契机,我了解到了丁悚在美术之外的一大兴趣所在。

几乎同时,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出版了《民国风情百美图》和《丁悚漫画集》,首次让我集中领略了丁悚先生的两类创作。

如今回想起来,这也正是“视觉文化”概念和研究模式逐渐进入到我们视域的年代,在传统的美术史研究思路之外,都市、报刊、印刷、电影、广告、广播等关键词慢慢打开了我们的眼界,而上海,又成为凝聚了上述这些关键概念的重要空间节点,通过对近现代上海都市文化的重新发掘,一些既有问题有了新的阐释路径,而一些人物又从过去的叙述背后走向了前台,而丁悚就是其中一位。

从2004年之后的十多年,丁悚著述和创作的整理进度并不算快,直到2022年1月,他的《四十年艺坛回忆录(1902—1945)》一书首次整理问世。这原本是上世纪40年代中期丁悚应《东方日报》蒋九公之邀而开的专栏,洋洋洒洒有四百余篇,几十年来未曾结集。此次,终于由丁悚的后人丁夏亲自编定,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还配有不少珍贵照片。读过这部回忆录,你会惊讶于丁悚当年在沪上文化界的交游之广,举凡美术设计、广告唱片、戏剧戏曲、电影摄影、新闻出版,甚或学校教育,几乎没有他不熟悉的圈子,用顾铮的话来讲,丁悚就是那个年代的“跨界”艺术家和“斜杠”青年。

海上回音

在我看来,展览的核心在于试图回答:20世纪上半叶的上海到底具有怎样的文化能量,将一位从枫泾(当年尚属浙江省)小镇来学徒的13岁少年塑形成了“跨界”艺术家和“斜杠”青年?

看过整个展览的五个单元767件作品和文献,也许每位观者通过丰富的展陈对丁悚会有自己的阐发,而我也同样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找到具有解释力的概念,比如,已故美国早期电影史学者米莉安姆·汉森(Miriam Hansen)的著名的“白话现代主义”,在她看来,电影这样的现代文化产品,不同于以往的艺术品,在于它“不仅仅传播影像与声音,它还制造了一种全新的感觉机制,并将其全球化,它建立了一系列新的主体性和与之相对应的主题。”在这个感知机制的生成过程中,批量生产的特征(我们也不妨参之以本雅明的“机械复制”概念)是重要的,以此为参照,我们同样能找到丁悚这一代艺术家所涉及的创作领域:百美图、月份牌、书刊杂志封面与插图、摄影、音乐戏曲唱片,在美学特征上和汉森所揭示的“白话现代主义”极为吻合。媒介、技术乃至“复制”是我们讨论这一近代以来的新的美学-感觉机制的不可或缺的维度。无疑,举目四望,在彼时的中国,上海也许是很具备这一感觉机制生成的都市。在这个意义上,此次“丁悚文献艺术展”也可以看作是对上海的一个注目礼。

电影,是当时大众最喜欢的文艺休闲活动,丁慕琴也是电影院的常客。与沪上电影圈极其熟稔的他,也曾起意拍摄电影,而与他相熟的周璇,则是他的影星首选。我曾经很长时间驻足于展览当中的有周璇的那部分,当中有周璇赠给丁老先生和他家人的好些照片,还有一帧,正是丁宅客厅里,周璇和老先生各坐一具沙发,侧身对谈,昔日的“小红”如今脸上带着欣喜,又有些谦恭,他们说了些什么,丁先生即使在回忆录中也没有记下。而照片旁边展出的周璇的信,仿佛传出了声音——

丁先生:

那天晚上很平安地到家了,承你丁老先生每次这般热心地指教我,我一定听你老话的。

星期六没戏,或不拍外景我一定在二点钟到你家,不来那我是在拍戏了。

这两张照片是给雯仙的。劳驾!祝好!

周璇草

看了这信,你也不禁心里暗叫一声:真好!

【展 讯】

慕琴生涯——丁悚诞辰一百三十周年文献艺术展至2月15日在刘海粟美术馆(延安西路1609号)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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