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伯翱
我曾通过荣宝斋米景扬总向上海著名画家颜梅华老先生求过一幅宝墨,画的是“茶圣”陆羽的“品茶图”,漂亮的书法线条和浓淡有致的着色,持杯品茗的面部表情尤其是传神的双目,展现了一代茶圣的艰辛与风采。欣赏着画,想起老祖宗常说的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过这“茶”,主要还是指长江以南地区人民的“家常事儿”。
记得我在河南黄泛区农场(周口专区)当知青栽培果树时,节假日去生产队长、老支书和老园艺工家做客,主人总会高喊着:“给北京来的小万烧茶!”结果端上来一看,就是一碗白开水而已。明明是白开水,为什么叫茶?一开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弄明白了,历史上的周口原归许昌地区,自古以来就不适合种茶树,所以茶算是个“舶来品”,当年在这个穷困地区更是个“奢侈品”。普通的百姓家根本买不起茶叶,也无地可购,平常待客就是白开水。若来了贵客,才会放入一些白糖或红糖,称之为“糖茶”。慢慢地,人们就习惯把白开水叫作“茶”了——总比用瓢喝大缸里挑来的生水强多了。装滚水的保温瓶也叫茶瓶,甚至老百姓还创造了“面茶”“米茶”“绿豆茶”“鸡蛋茶”,我还喝过几次“鸡蛋茶”呢,就是把生鸡蛋打进碗里用滚烫的开水一冲迅速搅动,就是我们农家待客的最高礼遇了。有时,在那最忙最累的酷暑“三夏三秋”里,场长会批准在大铁桶里熬绿豆汤放些糖精(有时放红糖),就升级为“绿豆糖茶”了。
有不少地区把开水称为茶,比如粤语地区、苏浙吴语地区,以及河南、安徽、山东等地。我记得上海话把水也叫茶,把有茶叶水的茶叫“茶叶茶”。有不少地方把点心小吃也称为茶或茶点。1978年暑假在洛阳外语学院进修,学日语的同学邀我第一次到广东度假,第二天说早上请我们去吃“早茶”。在餐厅一看,满桌子的点心和广式功夫小茶杯。冲上“单丛”,满屋子茶香氤氲萦绕。大早上什么基围虾、卤水拼盘、叉烧肉、河粉、皮蛋瘦肉粥等等,让我这个北方佬看得目不暇接,平生第一次见识了。同行的陆德大哥还闹了个笑话:每个位子前都摆着一杯菊花茶水,他正渴,端起来就喝,结果老板娘忍不住告诉他:这不是喝的茶,是供客人们吃过海鲜洗手用的“洗手去腥茶”!
过去老北京的劳动大众,喝茶多为茶末,管它叫“高末”或“高碎”,就是卖茶叶过程中剩下的细碎茶叶末子,商家收集起来包好再卖,价格便宜得很。虽然碎,但用滚烫的水一沏一闷,也是芬芳四溢,满口飘香。我能够喝上真正意义上的好茶是到了改革开放后,那时有同学和朋友能从浙江、福建、云南、贵州等产茶地送来一些包装越来越讲究的茶,尝尝鲜,尤其是以能喝到明前杭州狮峰龙井为荣。如今,我喝过的茶,简直就是大千世界了,什么正山小种、凤凰单丛、大红袍、茉莉花、碧螺春、竹叶青、乌龙茶、都匀和信阳毛尖、黄山毛峰、竹叶青、水仙、瓜片、寿眉等等,叫人眼花缭乱。就连我的家乡山东青岛竟也南茶北种成功,我还品赏过日照市莒县(刘勰故里)的“卧龙剑”,这种炒青绿茶,外形扁平光滑,汤绿香高,本地人称之为“北方龙井”。还有一种叫“浮来青”,说在心情烦闷的时候喝一杯,顿时可神清气爽。
1977年父亲奉令调到安徽工作时,经常工作熬夜到半宿,为了提神,喜欢喝当地一种叫“火青”的绿茶,有劲,清香,爽口。这种茶比不上十大名茶金贵,但能使人唇齿留香,回甘生津,于是他自己买了几斤送给小平同志。结果卓琳夫人知道后打电话到安徽,说要给茶钱。父亲说:“我还付不起这茶钱嘛!”
随着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我们爱茶、学茶、懂茶、品茶,大江南北离不开茶水的人越来越多了,当然选择也多了。不过我越老越怀念起喝白开水茶、鸡蛋茶、绿豆茶的岁月。随着改革开放,星级宾馆星罗棋布,大多都配备上了红茶和咖啡袋茶,但2012年我参与由王洛勇主演的电视剧《焦裕禄》时,住在兰考县政府招待所,这是我唯一一次遇到县级领导不招待任何茶水(没有任何袋装茶)、房间里仅配一瓶开水和两个干净的玻璃茶杯的待遇;应该是不出正月十五的春节时期,县委魏书记陪同我和焦裕禄的女儿焦守云在正式的座谈会上,也没有任何茶叶水和果品,只有一堆带皮花生和一杯白开水茶而已,反使我感到很亲切舒服。这可以说是兰考人继承了当年焦书记“白开水精神”的优良传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