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风景

□易英华

范守纲老师是上海初中语文教材的主编、《语文学习》的老主编。退休后返聘，每周一、四仍到社里当顾问。直到2018年底，上海初中语文教材完成历史使命，他才卸下重担，时年八十岁。

每到社里，范老师必到《语文学习》编辑部坐坐。这是编辑部最轻松、愉快的时刻。大家得以从书稿中抬起头来，说几句趣话，开几个玩笑，既解乏，又益智。

范老师熟知语文教育掌故。发稿时，碰上有些把握不准的文章，请他把关，底气会足一些。记得2013年刚到编辑部时，我负责的栏目收到一篇上万字的文章，作者是语文教育界的一位老前辈。文章所谈有一定的价值，奈何文字太长，且颇为艰涩。我做了一些删改，发给作者看，并向他作了自我介绍。大概觉得我资历尚浅，力有不逮，作者在邮件中回复：请高人定夺。

周一早上，范老师一到编辑部，我像盼到了救星，赶紧把稿子呈上，“您可来了，有位老作者投了篇文章，太长，我删改了一些，他不大满意，让我请高人定夺”。“我可不是高人，我才1米68。”此话一出，我傻了，但又被他的幽默逗笑了。范老师也笑了，认真地看完稿子，问了我的意见，再给出他的看法，且强调，他的看法只是参考，文章怎么处理，要自己拿主意。

仗着“隔代亲”，我们常拿各种难题请教范老师。《语文学习》有一个传统，每一期杂志，责任编辑要写一篇“编后”，谈自己编辑本期杂志的心得。每次写完“编后”，因怕被主编何勇老师枪毙，我们常私下先请范老师过目。

殊不知，稿子经他手，就像经过了几层过滤。第一层，滤去太过太满的话。如“圆满”“极其”“非常”“十分”“最”等。老派人下笔总是留有余地的。第二层，滤去过于主观的话。如“我以为”“我觉得”等。他常说，讨论学术问题，要客观分辨，个人的经验未必可靠。第三层，滤去他人的观点。我们写文章，常引用一些名人的说法给自己壮胆，然而文章到底是表明自己看法的。观点能否经得起推敲，在于说理的可信，不在于名人站队。这时，他又会问：你的意见呢？第四层，滤去教训人的口吻。修辞立诚，不是口头上说说，而是时时刻刻锤炼的。经过这几层过滤，文章就有点儿样了。作者们常抱怨我们改稿严，他们不知道，有一次，我拿一篇两千字的文章请范老师指正，就剩了四个字回来。范老师改完，指着文章对我说，这四个字好。那四个字我还记得：但问耕耘。

范老师对《语文学习》饱含深情。每月初到编辑部，总会问杂志出来了吗？如有新一期杂志，他总会拿两本。一本拿来看，一本拿来剪。他有剪报收集资料的习惯。他的剪报也是我们观察办刊水平的晴雨表。如果他拿去剪的那本被剪得七零八落，说明这期好文章较多；如果没怎么剪，我们就要反思了。

我不知从范老师这里得到多少益处。有一日走过编辑部，看到他在走廊拐角安慰小同事，我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心里涌起无可名状的暖意。那一幕，是我在社里见过的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