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其国
“以土丘而傍泰山”这句话,系出自湖南历史学者谌震之口,只是他想完整表达的,却是一个否定句式。谌震著有《中国上古史》《秦汉隋唐史》等著作。在其晚年,有后学敬佩他的治史精神,赞誉他是具有史识史胆的“大史家”。谌震听罢,说了句:“张荫麟英年早逝,但他真是大史家。我和他相比,只是以土丘而傍泰山。”土丘微末,低如尘埃;泰山巍峨,高入云端。谦逊的谌震甘以土丘自况,却以泰山比喻张荫麟。“傍”字古义有凭借之意,他这是表白,自己不应也不会借傍大史家,来为自己沽名钓誉,捞取名利。
那么谌震敬佩的张荫麟,又是一位怎样的“大史家”呢?张荫麟生于1905年,广东东莞人。1929年,他以优异成绩毕业于清华大学,同年公费留学美国斯坦福大学。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后,回清华大学任教。著有《中国史纲》。1942年10月,张荫麟在贵州遵义因病去世,年仅37岁。因为英年早逝,知道他的人不多也就不奇怪。谌震称道他是“大史家”,决非随意一说。
张荫麟十八岁就读清华学堂时,即在《学衡》杂志上发表文章,质疑清华导师梁启超的学术观点,予以指谬。而后者不仅不以为忤,还赞叹其为天才,由此也激励了张荫麟的学术人生。张荫麟针对著名哲学家冯友兰的名著《中国哲学史》,也曾写过批评文章。而冯友兰对此同样虚怀若谷,不仅后来在《三松堂自序》中提及张荫麟,还在编《三松堂学术文集》时,把张荫麟早年写的两篇对《中国哲学史》有所批评的文章编入。从中亦可见冯友兰对张荫麟的怀念和学术认可。
1928年,张荫麟在《大公报·文学副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写道:“近余方读歌德原书,适于友人案头见郭译一册,因取以与原书校,其谬误荒唐,令人发噱之处,几于无页无之。”这里的“歌德原书”,是指歌德的名著《浮士德》;“郭译一册”系指郭沫若翻译的《浮士 德》(上部)。而张荫麟对郭译《浮士德》(上部)的批评可以说非常严厉,毫不留情。包括后来他对郭著《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也曾指出,“周初发明铁耕之说,尚无丝毫证据”。对此,郭氏在1954年出该书新版时,补注承认:“此说错误,西周并未有铁的发现。”即是接受了张荫麟的指谬。
想想也是,在谌震认真说出“我和他(张荫麟)相比,只是以土丘而傍泰山”的时候,环顾周遭,那些乐此不疲、蝇营狗苟“以土丘而傍泰山”,四处捞取名利的人,真不知有多少。所以就想到“扯大旗作虎皮”——亦即“傍泰山”。正是有鉴于这样的一地鸡毛,再反观谌震决不“以土丘傍泰山”一语后面所透出的学术精神和道德品行,才越发显得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