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
“五一”前七八天,老友快递我一箱本地蚕豆。我好生奇怪:往年他送本地蚕豆,总要晚好几天,今年咋那么早?
剥开外壳一看,太太说:“真是暴殄天物了!”原来,蚕豆体量仅如小指甲般大,假使让它再长些日子,没准儿“魁梧”可至大指甲,甚至超出些。
“小指甲”当然比“大指甲”幼嫩得多,人们无法不联想起乳鸽或童子鸡的种种好处。
一大堆壳,只“哺育”出一小碗豆,确实够奢侈。于是,搛的时候,我的手居然有点由怜悯而起的颤抖。
不过,我很快暴露出“穷凶极恶”的一面——嫌筷子太“小脚老太”(节奏慢)了,干脆改用调匙去舀!太太因此狠狠嘲了我一句。不经意间,玩笑话勾起了我对那段坚硬而苦涩经历的回眸——
去年“蚕豆季”,我们正处在众所周知的一个特殊困窘状态,眼睁睁错过最佳赏味期,每个偏好葱爆蚕豆这道时令菜的江南人士心有不甘啊。于是,太太义无反顾地在小区团购群里“抢”了一袋蚕豆。价格比往年贵好多,工薪族群,心态不至于崩殂,心里毕竟相当肉痛。
剥完豆,一个非常严峻的现实问题摆在面前——没葱!
对于“葱爆蚕豆”的资深拥趸来说,葱爆蚕豆怎么能缺少葱呢?!缺少葱,无以豆。这道菜眼看玩完。
刚刚的兴高采烈,瞬间转为愁云惨雾。
那一刻,我相信最能凸显一个男人是否真正具有“高瞻远瞩”和担当“信托责任”的素质。我不紧不慢地告诉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哦。出家门,过走廊,到电梯间,再拐进右手边朝北的公共阳台,在靠近阳台门与阳台围栏夹角处,有一只花盆,里面应该有些小葱正等着你去收割——那是枯死一棵花卉之后,我不忍心让它光晒地皮不起楼,便往里随意插了几头葱的根。说实话,我从不关心它的荣枯兴衰,只是难得透过玻璃那么一瞥,感知有一抹绿色在晃动,而已,而已。
“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当初漫不经心的施予,换来的却是日后不对称、非得偿所愿式的福报,是那个非常时期给予我最可宝贵的教育。
我们一致认为,烧蚕豆,放不放葱,结果大不一样:论色——虽然蚕豆本来一身绿,但加葱之后,那绿的层次出来,变立体了;论味——葱和豆分开时,葱是葱,豆是豆,但两者一旦结合,发生的是化学反应,蚕豆似脱胎换骨,味似荤腥——金圣叹临死前说“花生米与豆干同嚼,大有火腿(一说核桃)之滋味。得此一技传矣,死而无憾也”,可资旁证。不信?做个实验:在无肉不欢的朋友面前,安排一盘葱爆蚕豆和一碗红烧大肉,看看他第一筷的动线究竟偏向哪个。我看到过太多的吃货,一人可以吃掉半海碗的葱爆蚕豆,临末还不忘用漂着葱花的汤汁淘饭!
葱爆蚕豆有点讲究:有人先将葱花在热油锅爆香后再入嫩蚕豆炒,待豆色略变,少数特别饱满的豆开始绽皮,再放适量的水盖上锅盖焖;当多数豆绽皮时,入盐,入少许糖,再盖上锅盖着味和略收下汁。如此这般,一道香喷喷、绿油油、皮嫩肉酥的葱爆蚕豆完美收官。
也有人在起锅前入葱花翻炒。这样的好处,是看上去漂亮。
而太太娘家老辈人传授的诀窍,几乎兼取了以上两法之长:先将少量葱花入油锅爆香,而且要爆到葱花略微干焦的程度,然后入蚕豆炒。此时,厨房里排出的葱爆蚕豆的香气,隔几层楼都能被邻居闻到。起锅时再撒上葱花,既得油爆葱之浓香,又得新鲜葱之清香和青翠。可以想象,一盘油绿的蚕豆间或夹杂几星绿里带黄、黄里带焦的葱花,更具无可抗拒的色诱之魅。
当然,还有两个关键点值得一提:一是盐和糖不能先放,须在皮绽豆酥时才操作,否则豆皮收缩显老,豆肉烧不出酥糯口感。二是盐和糖的投放比例必须准足,若嫩豆,则盐糖相当;若老豆,则盐多于糖。此中的道理是,嫩豆略呈苦涩,应多放点糖;老豆肉粉皮厚,大多数人吃时会吐皮,糖可少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