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宽宏
很年轻的时候,我就“老”了的。
那时我三十来岁,有一天,我在楼下散步,有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问路:“老人家,你晓得某某家住哪个单元啊?”平生第一次听见有人叫我“老人家”,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我与这小伙子相互间不认识,不存在故意调侃;无疑,这一声“老人家”更多是包含着尊重的成分。不过,虽然我年轻时长相“老颜”,但在我心理上,对这一声“老人家”确实还是难以接受的。
四十来岁时的一天,去菜市场买菜,喜欢买附近农人担来的菜,新鲜。在我问价时,这位年在六七十岁的老妪忙答说:“老人家,我这菜刚从地里挑出来的……”我知道,这一声“老人家”是在讨好我,但我还是愣了半天,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有位乡党,我们在一个单位上班,他比我小十岁,若干年来都喊我“赵哥”,忽然有一天,一声“老赵”,也是让我心底荡起微澜。可这一声“老赵”竟又会传染,不久后,越来越多的“老赵”声冲我而来,伴我左右,逐渐湮没了我。原来我真的到了“老”的阶段了?
人人都渴望年轻,但自然规律不可违拗。早年我与一位张姓阿姨是同事,她不喜欢像我这个比她小头二十岁年纪的人叫她阿姨。有次有个小伙喊她“阿姨”,她说:“我有那么老吗?不老都被你叫老了,老弟!”于是我就识相地称她“张姐”。她的大儿子虽不与我在同一单位,但却是同行,联系较多,因此我们见面总是称兄道弟。我喊他妈“姐”,他叫我“哥”,后来自然也喊“老赵”。
其实我并不在意自己慢慢变老,变老是自然规律,每个人都会老去,谁也阻挡不了。只是在三四十岁时被人认真地喊“老人家”,还是让我猝不及防的,心里也曾有过“张姐”之问:“我有那么老吗?不老都被你叫老了。”
而对于“老”,我一直觉得离我还很远,即使到了办理退休手续的那一天,我同样感到我的身体和心理都还年轻,没有任何基础疾病,对诸多事物看得较开,能吃能喝能玩能干,似乎一点都不比年轻人差。退休数年,遇到久不见面的熟人,都说我:“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还是老样子,那么年轻。”我知道,这话中有虚夸、讨好、调侃等等的成分,但我自认为自己的心态还是较年轻的。人入老境,在认老服老的同时,也还是可以将“花甲”过成“顽童”的。
此外,直到今天,我还在心理上拒绝“老人家”这一称呼的原因是:我还有更老的老人家在,他老今年九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