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韩德
一连遇见两个货郎担,心情大好。
先是我照例在清晨,混在人群里唱歌。空气清冽爽人,松树、杉树、桂树、黄杨、冬青,花草和小径,都微湿而润和。头上的大榆树刚结出一簇簇的嫩绿翅果,像一捧捧绿晶石闪烁。我们唱快乐的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唱完,我就穿过绿化地,走向菜场。
忽见小路旁歇着一副担子,装着满担春天——挤挤地簇拥着各色鲜花。花农对环境有点陌生,看路人,看自己的花,手足无措的样子。花儿不是鲜切花,而是连盆带泥土的种植花。姹紫嫣红,色彩缤纷。我蹲下去起劲打量。“月爱初三,花看半开”,这些小小的盆栽花儿,花才绽放,花苞簇拥,满头珠翠,笑靥可人。以极有限的花卉知识,我认出其中有海棠、牡丹、三色堇、月季、仙客来、洋水仙……一盆朱红耀眼、如红宝石酒盏含着嫩黄花蕊的,我说不出名字,花农大声道:“六公主。”哈,太好了,初识您,小公主!花农很得意自己的作品,在一片啧啧声里渐渐安心。
这使我想起一幅宋画。南宋临安市井街头,多有担炉卖茶的小贩,他们往往三五相聚,不仅卖茶,还斗茶,切磋茶艺。我心生愿景,望有更多的花担,出现在街巷和十字街头。现在,我当然要买几盆花儿啊,很难得的呢。袁中郎不是说过吗?“一花将萼,则移枕携襆,睡卧其下,以观花之由微至盛至落至于萎地而后去。或千株万本以穷其变,或单枝数房以极其趣……”当然那是花癖者,不过咱俗人好之亦无妨。袁先生还提出赏花的十几种风雅环境:明窗,净几,古鼎,宋砚,松涛,溪声……我想即便只是明窗净几看花,也是快意之事吧?我买了三盆,海棠、牡丹、六公主,高高兴兴离开。花农关照:十天浇一次水。
升平岁月里,其实少不了卖花人和货郎担,是细民百姓过小日子的需要,而从业者也赖以谋生。它烘托了城市乡镇的市井气烟火气,滋润市民生活,实为人间万象之暖心一景。看《清明上河图》,那是历史上有名的繁华年月,汴京城里,虹桥上下,都有来往穿行的挑担者,忙忙碌碌。
喜滋滋地拎着花走,一抬头,竟见到消失三年,却迎面而来的老舟山,依旧渔民肤色,依然挑着他那副小担。他的担子是超微南货店,卖虾皮、海蜒、开洋、咸鱼鲞、干贝、淡菜、黄鱼干、黄鱼肚。自己腌制,晒干成品。担子为篾青竹编,各分两层笼格,精巧美观洁净。我买了四两大开洋二两银海蜒,煮冬瓜汤吃的妙品。
能媲美老舟山这副精巧担子的,我想大概只有清乾隆年间,扬州文士江增的游山临水之茶担了。江增叫它“游山具”。担分两头,各三层。前担上层贮茶酒小铜炉,火夹,燃以木炭;隔开,盒置笔墨砚台及五色笺。中层贮填金漆器茶盘、手巾、折扇。下层贮瓷酒壶、宜兴紫砂壶、烟盒、袋装木炭。后担上层贮秘色瓷盘八个。中层贮斑竹筷子、茶匙、打火石、铜手炉等。下层贮暖锅、盛羹小碗。担上另挂紫竹箫一枚。货郎有货郎的安排,文人有文人的雅兴。
以前上海街巷,往来的货郎担很多,糖粥、糖画、柴爿馄饨、麦芽糖、捏面人、吹糖人、彩纸风车万花筒……那是我儿时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