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玄妙

湘君

和闺蜜去朋友家聚会，在迷宫一样的老城区腾挪辗转，步入一条深深的弄堂，进入一幢两梯多户的塔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拐了几次弯，才找到目的地。开门，迎面又是一堵墙——玄关。心直口快的闺蜜不乐意了：“你这是想扮演谁呀？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琵琶女，还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杨玉环？”

玄关是另一道看不见的门。

玄关一词，据说最早出自《道德经》：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自诞生起就带着一股子玄妙之气。后来用在室内建筑名称上，意指入口与客厅之间的分隔，通过此处才算进入正室。玄关的作用是过渡，在这里换鞋、更衣、放包，以免外来的灰尘入室，于是又产生了一个新的名字“落尘区”。

很多人喜欢将这部分辅助当重点来打造，甚至上升到一家的门面担当。或铺设有别于客厅主体地面的耐磨地砖，或下沉半格设计成凹陷区域，让我想起下游泳池之前装消毒水的小池子，又想起各种检查站的盘问区。总之，就是不放心的意思：对别人不放心，也对自己不放心。

因为多了一道屏障，玄关便带有审视之意。

西方人在这方面好像比较缺心眼。曾经开车环英伦全岛游，抵达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子。广袤的农场上一栋孤零零的房子，就是我们当晚要住的民宿。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开了门，背后是他九岁的妹妹。他们指引到二楼的一间卧房就扔下我们骑马去了。而他们的父母，从我们入住到离开，自始至终都只在线上出现。二层的独立别墅，玄关是没有的，但门厅功能俱在。边柜上摆着大门钥匙，和各种各样的相框明信片，展示来自世界各地的住客留言。我认识和不认识的文字，都是开心的。这里的“玄关”，不是检索和拒绝，而是一种信任与获得信任双向的轻松愉悦。

也许确实东西有别，玄关的设立与“不想一眼看透全部”的东方美学有关。中国文化讲究“曲则有情”和“曲径通幽”，人为设置一些遮挡，让乏味的生活有了一波三折一唱三叹的韵致。最典型的比如各种规格和级别的影壁（照壁），那是高门大户的专属；农村有很多自建民宅，比如我公婆的家，在室内设“堂屋”来阻隔视线的长驱直入。堂屋位于一座房屋的正中间，原始功能用于尊祖敬神，渐渐发展成客厅及玄关的混合体。它既有落尘的功能（主人进来鞋子顺手放在门背后），又能有效遮挡隐私（堂屋的侧面及背后才是卧室、厨房和生活区），还方便会客。因为通常情况下大门总是敞开着，乡人邻里随时走进来聊天，聊完抬腿走路，宾主各安其好。如今想来，这种家居理念颇值得玩味。

城中普通人多住小房子，面积本来捉襟见肘，哪有富余空间来玩奢侈美学。但如我那朋友，总有人不管面积大小、房型如何，死心塌地要弄出个像样的玄关来。民间有句歇后语“顶起碓窝子唱戏——吃力不讨好”，碓窝就是舂米用的石臼，用在此处又形象又贴切。

我有位邻居倒是不跟自己较劲，简简单单在门内放一鞋柜替代玄关。暑天酷热，他感念外卖小哥的辛苦和不易，索性在门外支了个小架子，上面放了几瓶矿泉水，又在门口贴上一副对联——上联：哈哈哈哈哈，下联：哈哈哈哈哈，横批：喜气盈门。精神和物质双重鼓励，他是把玄关“搬”到了外面，从对内的过渡转为对外的发散。

当然，玄关对有的人来说还有风水讲究，这部分我不太明白，也不好胡乱解释，但我发现，朋友家的玄关好像的确挡住了什么——去过之后我们都不愿意再去她家聚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