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斌
一早,祖母在河边洗衣服,我去看她。
环村的小河慢慢苏醒了,清澈中带着雾蒙蒙的隐秘。小鸭子们扭着屁股,远远地看到河岸,三步并作两步,带着失重的蹼脚凫入水面。林梢间传来鸟儿“唧唧啾啾”的脆鸣声,阿黄忽左忽右,面色谄媚地盯着我手中的馒头。
这是我第一次捉鱼,清晨的石阶微微有些泛凉。钓具很简单,年关留下糖水橘子和糖水山楂的玻璃罐子,把外面一层薄薄的广告纸撕掉,扯上几根黄麻绳,单根做结,系在罐口的螺纹上。掰几块馒头放进罐子里,轻轻抛入水中,麻绳遇水吃紧,拖着罐子渐渐沉寂下来。
河面隐隐见底。我蹲下来保持一种静止的姿态,阿黄也趴在一旁屏住了呼吸。不消一会儿,闻声赶来的鱼儿就开始围着透明的瓶子打转了,有头小吻尖的麦穗鱼,大腹便便的鳑鲏鱼,偶尔会有极小的鲫鱼,呆头呆脑地撞在玻璃罐上,河底腾起一团泥烟。
还是要等到慢慢安静下来。鱼儿的警惕性降低了,胆子大的钻到罐子里去啄馒头,片片飞雪引来一波疯抢。这就到提鱼的时候了,要先慢慢把手中的绳子扯紧,这是冲锋的前奏。心中默数,站起来的同时带着惯性把罐子提出水面,一气呵成。晶莹剔透的玻璃罐里几尾小鱼儿惊慌失措,阿黄引以为傲,摇着尾巴围着我打转。
要说真正的钓鱼,阿毛哥是村里数一数二的高手。我央求了他好几回,总算升级了“钓具”的装备。
鱼竿是屋后竹林里砍的。要挑又直又高的淡竹,修剪掉枝叶,用文火烤一下,韧性足,又轻巧。用纤细的棉绳做鱼线,绣花针烧红了用老虎钳弯成鱼钩,废旧的牙膏皮卷成铅坠,把鹅毛修剪成七星镖,穿针引线串进鱼线里。扔一块馒头打窝,麦秸下挖了蚯蚓作饵。这样一套做下来,总要花上大半天的工夫。
鱼竿钓上来的要惊心动魄得多。这是下层鱼,多数是板鲫,也有昂刺、黑鱼和鲇鱼,有时也会遇到横冲直撞的大鲤鱼,竹竿弯成一道“吱吱”作响的弓,水面上泛起一个个涌动的漩涡,那是鱼尾划水后的角斗,宁静的村落也在一声声破水中热闹起来了。
其实,小河带来的不只是乐趣,还有守护。
记得有一年,内涝严重。农田被水淹没了,全村的劳力都忙着挖沟泄洪,一道道排水沟汹涌着注入小河。到了最后,农田保住了,但河道上漂浮着不少死鱼。祖母说,这是小河牺牲了自己的孩子,守护着村子。也有时,恰逢干旱,田里的庄稼都耷拉着脑袋,一台台水泵发出“突突突”的声音,把小河里的水倒灌进农田里。这时的小河,像哺乳着整个村子。
时间久了,随着一个个背影的离去,小河也变老了。它不再有清澈的眸子,不再有伟岸的河堤,不再有蜿蜒的深邃。河床干涸,野草横生,河道里紧簇着一团团干枯的芦苇,寥寥几笔勾勒着村落的萧瑟。
倒是阿毛哥传来了喜讯。他是村里的老村长,这么多年一直在为河道治理的事忙乎着,如今总算有了回音。他说,等我下次再回去,就能带我一起去小河里钓鱼了。
憧憬油然而生。这让我想起央视纪录片《游钓中国》的开场白: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每一个钓鱼人心里都藏着一片江湖,也许是丛林深处的小溪大江,抑或是远离喧嚣的一亩方塘,身在何方,有水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心之所向。
其实,心之所向的并不只是水,还有故乡里盘桓的梦。
在这个梦里,我们总能找到一些值得留恋的东西,它们并非消逝,而是永恒。这些细节,正谱写着一曲故乡永恒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