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驿站

俞果

2023年9月，我从盐城驱车到高邮。到高邮主要是为了看一下著名的盂城驿遗址。它是我国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古驿站。

高邮建城已2200多年，史称江左名区、广陵首邑。秦时在此置邮亭，曾别名秦邮、盂城。这座苏北小城，最有代表性的文物遗址应该是盂城驿。

邮亭也称驿站驿馆，古代传递文书的人沿途休息、换马之处。古驿站是中国邮政的滥觞，是今天人们生活须臾难离的快递业的祖先。周秦的烽燧与驿站，既是一种信息传递方式的转换，也是北方与南方通信上因地制宜的配置。沙漠戈壁，日间烽烟传信，夜晚火光示警。关内山河，陆地驿马飞报，江河驿舟奋楫。

秦朝在工程上有几个伟大之举，除了邮亭，还有都江堰、秦直道。如果说邮亭是秦时的快递，那么秦直道就是古代的高速公路。

秦直道和长城一样，是为阻止和防范北国游牧民族的侵扰，在两年时间修筑的一条长达700多公里的快速通道。它南起陕西，北至今内蒙古包头。通道最宽处达到50多米，平均路宽约30米，最窄处5米。这个标准，今天说来也吓人，这算双向几车道啊？

唐朝诗人岑参在《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一诗中写道：“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他在这里把驿骑比作流星疾驰，犹如今天的快递小哥。公元755年12月16日，安禄山在北方范阳起兵叛乱。当时唐玄宗正在华清宫，两地相隔近三千里，6日之内唐玄宗就收到了这一消息。驿传如“闪送”，传递速度达到每天500里。

与此相对应的是唐玄宗、杨贵妃的荔枝情深。杜牧有名诗“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玄宗为了杨贵妃口腹之欲，不惜动用军政驿站献爱心。颇有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之荒唐。

说到这里需饶舌几句。人们大多以为这荔枝产自福建广东，其实不然，它应该产自四川。为什么这样说？首先，唐朝时四川各地盛产荔枝，泸州合江“大红袍”荔枝，唐宋时即是进献的贡品，后因气候变化才渐渐消亡。唐朝诗人张籍《成都曲》诗“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就是明证。其次，成都到长安1000多里，而闽粤两地至长安则遥遥3000多里。杨贵妃吃的荔枝保鲜期不能超过三天，从路程推算只能从四川送达。而且，杨贵妃是四川成都都江堰人，她从小喜欢的只可能是四川荔枝，吃不到也不知道闽粤荔枝的滋味。

那好，我们再从驿骑推算一下。传递“安史之乱”的消息，驿骑用500里快递的速度直达华清池。那快递新鲜荔枝的速度是多少呢？两天要跑1000多里，必须启动600里加急，甚至于800里加急，不然荔枝不新鲜，贵妃要皱眉。

驿站有规则：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一般公文快递一驿换人，数驿换马。数驿几驿？视急件等级而定。为了赢得妃子笑，保鲜“闪送”此次“一骑红尘”达到了一驿一马的程度。换句话说，民事级别超过了军事级别。

古时驿站制度非常完善。“传”指车递，“邮”指步递，“驿”指马递。因为车递成本太大，后弃不用。只剩步递、马递，故称“邮驿”。驿又分水陆两驿及水陆兼办，高邮地处京杭大运河边上，属于水陆驿站。盂城驿墙上贴牌明示：驿马一天六驿180里，步行日行50里。逆水行船河行40里，江行50里。顺水船一律100里至150里。

孟城驿内厅房百余间，设施齐全，有皇华厅、驻节堂、礼宾轩、秦邮公馆门楼以及驿丞宅、驿兵舍、监房、厨房等。全国最盛时有驿站1639个，驿务人员2万多，驿兵近2万人。今天的盂城驿已随京杭大运河一并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驿站内有一座高耸雄伟的三层方形鼓楼，十字脊三重檐。鼓楼兼具站岗瞭望、值更报时、报捷庆典之用。唐代丞相李吉甫、王安石曾在这里住宿，岳飞、韩世忠在这里指挥作战，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也到此一游。低矮之地也曾经高光过。

高邮春秋时境属吴地，越并吴后属越，楚并越后属楚，秦灭楚又属秦。筑高台，置邮亭，名秦邮。汉置高邮县。高邮地理位置四隅洼下，城基甚高，故又名高邮。

苏北平原这一带泛称里下河，海退成陆的里下河属浅洼地区，包括盐城串场河、大纵湖、溱潼的溱湖，都是里下河水系。箕状凹陷，最低处海拔不足一米。此处可以称之为“凹陷高邮”，也可称之为“台地高邮”，非常奇特的地理环境，筑高台才有了高邮。

高邮著名景点“文游台”，就是东山顶端的高台建筑。庙台之上，本地乡贤、词人秦观与过境词人苏轼举杯唱和。少年高台放歌的秦观，最后成为低处缠绵婉约派词人。我从文游台走向盂城驿，沿着一条双车道的堤岸公路，右边是与堤岸接近于平行的大船争流的大运河，左边朝下走有二十几级石阶。走完台阶不远处，即古盂城驿。我感觉这一路在体悟秦观坎坷不平的人生路。

站内，我看见蒲松龄塑像。才知道这位穷困潦倒的聊斋先生在30岁时管理过盂城驿站务，应该是九品驿丞一职吧。我又想到被贬谪贵州修文的王阳明先生，他做龙场驿丞时，虽居夷处困，却完成了他烛照古今的“龙场悟道”。一个五十岁时完成了《聊斋志异》，一个转身成为时代圣贤之人。

都是屋漏逢雨的落魄人，都是官员流放最最低贱处。宋诗有云：“邮亭苦夜永，灯火寒无光”，生活虽苦难煎熬，事业亦辗转腾挪。

先有邗沟后有大运河。吴地邗沟境内的高邮，北船南马的转换地。历史上“曾以恩威遗德泽；不因成败论英雄”，地势不高，胸襟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