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国
史料记载,1840年前后,航行在长江入海口这片水域里的船老大们,被几片露出水面的淤泥浅滩挡住了航路,之后,浅滩上长满了芦苇和水杨树;之后,有养鸭的人,把鸭苗投放在这处淤泥浅滩上——鸭子在风浪里漂游,在芦苇丛中觅食——船家便把这里叫作“鸭窝沙(长兴岛的前身)”,遇到潮流不顺风向尴尬时,船家则会落帆泊船,上滩和养鸭人一起,吃一顿平稳的烫饭。
鸭窝沙的名字就此叫开了,这以后又有圆圆沙、潘家沙、金带沙等沙洲露出了水面。这完全是长江流水的自然力量,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是人的力量,几千人挑泥筑坝,把几个沙洲逐步连接在了一起,成了今天地理意义上的长兴岛,成了上海行政区划中一个全新的公社,后来改制为乡镇。
七十多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在户籍制度建立的时刻,三万左右的户籍人口,这是长兴岛上的全部居民,都是在鸭窝沙等沙洲成岛之后从外部迁入的。最原始的长兴岛地貌是河浜沟汊,只有芦苇和水杨树才是真正的土著,俯首可拾的鱼虾,播种就有收获的土地,就是依靠航风船贩运和捕鱼的船家,也让他们渐渐放弃了搏风斗浪的生活,甘心“躬耕陇亩”。移民人口的集中地,民俗和文化的融合是一个矛盾,长兴岛人在最初的二十年里就解决了,劳动和通婚又使语言最快规范成“本地话”。那个时代,在长兴岛,家家户户的门是敞开的,两代人不知道锁为何物。
浪涛的轰鸣声,是长兴岛永远的背景声响,风也是特别,暴烈时能把一棵高大的柳树按倒在地上,温柔时,任凭炊烟撕扯云朵的衣衫。这里是鸟类的天堂,没有恐怖的火枪,没有阴谋的丝网,鸟儿的啁啾是长兴岛的四季歌。
在长兴岛上,色彩的变换像是无序的,却有着内在的规律:本地谚语“六九五十四,泥里出露刺”,“露刺”是泥土里长出的小草的尖尖,长兴岛真正意义上的春天到了!先以河柳新芽的嫩黄和田野里小草的青绿开始,细雨轻风里,嫩黄和青绿渐渐变成了绿色:树的绿色,麦苗的绿色,油菜的绿色,芦苇尖尖上叶子的绿色,这是春天里长兴岛的颜色。
长兴岛的五月是金黄的,田野里岸坡上的油菜花开放在一夜之间——有人乘飞机从长兴岛上空飞过,惊叹这大片金黄的色彩刺人眼睛,让人想起梵高的油画《向日葵》……不刺眼睛的金黄是之后的麦穗,这种柔和的金黄让人安逸和满足。
夏天的长兴岛日照充足,站在田埂上,仿佛能听到庄稼拔节的声音,能看到万物蓬勃生长的喜悦,几乎所有植物的叶面,变成了黛青色和墨绿色,而叶背全部是微微泛白的苹果色,包括田里的水稻棉花,河边的芦苇茭白,宅前的番薯竹篱笆上的番瓜藤。
深秋初冬,长兴岛又一次被稻穗的金黄色覆盖,这是丰收的色彩。最美的是棉花的白色,月夜里,无边无际白色让月亮像船一样荡漾其间,那波光能反射到家家户户的窗棂上,让人久久不能入睡;入冬了,土地深翻后,长兴岛都是泥土的黑褐色,这也是播种的时节,地块上泥土的颜色在一天一天变少,变成了油菜苗的淡绿色,变成了麦苗嫩绿色,也因为有谚语说“杨树叶子全落光,种麦不用慌”,这个时节的长兴岛人,最为悠闲笃定。